第3162 期(2025 年 3 月 30 日)
◎ 一個字一顆心 ◎ 採訪:本報記者雷曉芝
信,載有「人」,隨於「言」。古往今來,乃見諸其言行,方為此字的一撇一畫賦予意義。若說書信,可為文字之載體;若謂信仰,亦作生命之載體。何不拈來一頁信箋,以現在進行式,書寫着過去「我」和上帝的漫漫旅程,記錄着每趟徘徊信與問的芸芸片段,好讓明天的你,莞爾翻看一章又一章的恩典札記。
「一個字,信。」打開余妙雲姑娘的生命序曲,她爽快以一字形容七十多年走過的歲月歷程。看似簡單的答案,背後或蘊含更多的「不簡單」,在生命中堅韌而溫柔地汨汨流淌着。
余姑娘的信,不因路平坦而相信,只堅信上帝「信得過」。即或她在水禮當日沒有家人見證,單單憑藉其對「上帝愛我」的徹底肯定,誠然踏上盡是未知的信仰路;其後蒙召,於工業福音團契(下稱「工福」)作全時間事奉,引領她繼續向前的,仍是上帝的呼喚:「你信我吧!」。忙亂中有上帝,孤單、絕望、哀傷之時也有上帝。丈夫突然的離世,由掙扎尋問到相信「復活在我」的應許;及至退休後,她仍深信上帝依然臨在,依舊陪伴,因而「憑信心,走下去」。「信」,是余姑娘一生的寫照,也因這個字,寫下了不一樣的生命見證。

余妙雲姑娘生於1951年的香港,九兄弟姊妹中排行中間。當時父親隻身由內地到港,從木工學師開始到自立門戶,一家過上前鋪後居的拮据生活,空間甚是狹窄。加上時而遭逢生意失利,時而需要鄰近教會救濟度日,生活可說是十分艱難。家庭環境固受限制,可幸的是,重男輕女觀念甚重的父親,倒要求所有孩子,不論男女均要在學業上努力,即使到海外升學,父母亦竭盡所能支持。余姑娘坦言,當時社會上,孩子大多完成小學階段便打工養家,更遑論讓女生出國留學,她的家卻屬例外。

▲父母嫲嫲和九兄弟姊妹。

▲中國神學研究院畢業照。

▲與丈夫潘仁智結婚照。
帶着國外升學的契機,余姑娘在出發前趕及完成洗禮,同時默默埋下一份札實的「信」。台灣留學的經歷,造就其整全的屬靈裝備;及後參與建立校內僑生團契,延續異地福傳。直至1974年畢業,她再赴加拿大完成碩士課程,先後參與華人宣道會渥太華堂的開荒工作、出版《佳美地》留學生文集。那時的一點一滴,雖未涓滴成河,但大抵已為往後的生命泛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1976年,余姑娘完成學業決意回港,主要原為了未信的家人。初期,她在港投身教育,因緣際會下,結識了當時工福的劉達芳博士,從門徒訓練開始,到為夜校生補習,均以義工身分協助工友階層,亦與基層羣體再次拉近距離。慢慢地,她看見的,是工友在一天勞碌過後,晚上依樣坐直身子,啃着麵包在課室專注聽講的一霎時,似乎有所頓悟——福音同樣需要活在一羣為口奔馳的工友的生命當中。
在上帝裏,信心沒有界限,於是生命始有了形態,一切也成了恩典。
作為家中當時唯一的信徒,余姑娘仿如微風下的漣漪,牽動着寂靜的湖面,也築成改變家人生命的軌跡。弟弟和嫲嫲看見余姑娘的信仰生活,相繼信主;母親在晚年受病痛所困,亦主動接受福音,並帶着平安回天家。「爸爸因看見媽媽的生命……看見家庭的祝福,他總把一切都看在眼內。」余姑娘滿有喜悅地分享其父在2004年底決定接受水禮,「父親是一個非常勤力、認真、誠實的人」,她如此確切形容道。也正是一直靠雙手打拼的父親,在面對母親生命終結時,體會到人終究沒法以雙手掌控,真正的生命惟上帝賜予,才有力量走下去。

▲2007年7月1日獲頒授香港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社區服務獎狀。

▲2004年第一屆香港戒賭服務會議。

▲2002年基督教反對賭博合法化大聯盟記者招待會。

▲2014 年 10 月工福新舊總幹事交職禮,並於2015年3月正式退休,卸下領導者角色。
有言,逆風的方向更適合飛翔;但,羣鳥遷徙尚需一員領航。1980年,余姑娘帶着委身勞工羣體作全職事奉之異象正式啟航。那年她在中國神學研究院修讀神學畢業後正式加入工福;當時,機構訂立新的管理方向,她亦為核心領導小組的三位成員之一。及後,因着兒子潘正行(現為香港聖公會聖約翰座堂堂牧)的出生,她於1984年選擇離開工福,專注撫育年幼的孩子。那時,工福正與眾關心基層機構籌辦基層神學訓練計畫,故她仍以兼職導師身分帶領導修及教授課程。期間女兒潘正言接續出生,至1989年初重回工福擔任東九龍中心主任一職,再於同年9月接任總幹事,直至2015年退休。作為工福的領導者,轉眼已達26年之久。
問及於八十年代香港,當上女性領導者的感覺如何?余姑娘坦言,此確非容易。雖見當時女性地位已逐步提升,開始兩性平等之議題探討,甚或讓女性作職場管理角色;但同時,普遍仍不乏保留傳統思想,使女性整體的社會地位依舊走在瓶頸上。環看當時基督教圈子,作主管的更是女少男多,她不諱言,正因比例不均,女性反倒更易獲取機會加入不同委員會,只是鮮有年輕女性以機構代表身分站台講道或分享。
「重要的,是你如何看待自己。」余姑娘淡然而篤定說道。她提醒,不用過於介懷他人目光,「當憑信心跨出步履,忠心做好上帝給予的服侍……得人尊重之先,也應學習尊重自己」。她且強調,女性可善用堅忍溫和的獨有特質,適時安撫同工,並有效地協調內外部溝通。真正的屬靈領導者,當以人性化的管理,在禱告交託的同時,必須明白機構非靠一己之力運作,而是整個團隊,亦屬同一團契,彼此承托。
工作固有艱難之時,但於團契關係而言,余姑娘總會看人的需要過於機構需要,以人為本,也許正是領袖能在逆風中引航的先決條件。「凡事多走一步,不可抱『是旦、求其』輕率的心態」,縱有時候,機構的最終決定仍取決於領導者,她便反問自己,「若是主耶穌,祂又會如何做呢?」
就是如此,不論何等境況,「即或不然,也相信」(但三16-18)。

▲2005年抗疫解困座談會。

▲退休後曾參與全國基督教大學同學會活動。
2009年,一個始料不及的風暴驟然來襲,余姑娘的丈夫潘仁智先生因心臟病入院,手術後情況反覆,雖曾經歷好轉,惟最終仍是沒法留下一句說話,輾轉離開人世。潘仁智先生為工福團契副總幹事、問題賭徒復康中心的總監,同為一直與余姑娘並肩作戰的工作夥伴,當時正是戒賭事工最缺人手之際,丈夫離開不但令她痛失摯愛,工作上更彷彿頓成了缺角的圓。面對死亡,更見生命的軟弱與無奈,傷痛、內疚、憤怒、無力彷彿隨時都在拉扯,每每尋問上帝為何在最需要之時帶走丈夫的生命。對余姑娘、對兒女來說,都是一份無以名狀的哀痛。及至2010年,余姑娘與兒子潘正行牧師在報章專欄上,以書信言說心情、剖白傾訴,似是母子的久別重逢,也是她與自己、與上帝的重遇和對話。
寫信的和收信的,雖有一紙之隔,但華人社會家庭相處較為內斂,書信似乎更能坦誠表達母子二人心底的感受。對話,慢慢療癒傷疤,人終究面臨生死,惟學習順服,並相信上帝已把生命化作祝福,好讓昨日的故事繼續編寫。
走到古稀之年,時年七十有多的余姑娘,訪問當日所見仍是精神滿滿、行動敏捷,舉手投足散發出溫婉淡雅的氣質。談及退休生活,她輕輕說道,最難適應莫過於丈夫離世後,需獨自一人生活,但計畫往往趕不上變化。原來2015年下旬退休後,她確診患上癌病,期間完成一系列診斷和治療,現已恢復健康,閒來也可以湊孫,間中更會到社會服務中心帶領小組,或在堂會講道。對於未來,她堅定不移道,上帝定必負責,恩典也必夠用。
回望這片土地,余姑娘寄語今天的香港,既有離開或留下的人,亦有新加入的;作教會、機構的領導,當抱持良善的心,以人為本的服侍;在世代中學習靈巧像蛇,馴良如鴿子,然後悠然地在愛與縫隙間遊走。
能安然盛載生命的,除了信,仍是信。

▲與兒女孫兒的家庭照。
訪談約在新春年假後的一個早上,甫坐下,余姑娘緩緩翻開手上的筆記本,紙上文字宛如記錄了她對生命、對信仰的執着,以至予人的尊重;如斯認真、有條不紊的準備工夫,似是一下子晃回尚未言休的日子。此刻看着她的故事,願能同時閱讀着、觸碰着自己和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