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往事成追憶

　　接連幾天，教友陸續來訪探慰家屬，山地阿嬤老麻雀地滿屋鑽張羅伙食。大叔兄妹無暇悲傷，侃侃談起曉蕊的童年趣事，把四唯拉回史前史那樣老遠的完整家園，一箭歡樂、一箭痛楚，交互射入心，模糊了胃口；四人味蕾處休眠狀態，吃不出味兒。

　　無訪客之際，大家合力整理遺物。唯岸發現一個卡通叮噹小巧唇膏盒，萍姨送他留念；他歡欣上樓，將背包暗袋的少女小骨放入盒，量身定制恰恰好。

　　母親翻閱愛女最後一本畫簿，首頁出現歪七扭八兩行字：「別怕，我們同心面對！再見了朋友，一定回得了家，我們會再見的！」之後頁頁同樣天真逗趣的動漫少男─曲奇餅圓臉蛋，左側逗號瀏海髮型，雙眼和嘴巴笑瞇成線，腮幫子紅鼓鼓─整本都在畫他。父親過世之後，曉蕊不再畫男生，這卡通男是誰呢？最末一頁忽然蹦出一隻七彩怪獸大鳥，下方寫道：

　　我活在一個奇異世界裏，有高山低谷森林河川，四季隨時更迭，寒冬凋零後會春暖花香，山河崩裂過仍巍然屹立；馳騁其中穿梭遠古未來，上天下海到處溜滑梯、盪鞦韆。媽媽，好想您進來陪我一起玩！

　　「蕊兒，原諒媽媽無法進入妳的世界！」萍姨凝淚……十八年前體外受孕生下女兒好好的，是何時像隻小狗抓着玩具聞來聞去、滿地翻滾咬個不停？上學以來，小蕊經常擾亂課堂，無來由跑進廁所吞衛生紙？老師速速轉介兒童精神科，幾經檢測診斷出自閉症；醫生安慰家長：「是高功能喲！」萍姨暗諷他：「低能！」

　　年齒漸長，曉蕊隨處塗鴉；一屋她的壁畫，油漆過後又一批新作。某日，父母喝令她不准畫牆壁，她情緒失控拿起衛生紙狂吞；山地阿嬤領着一隊教友趕來，圍繞女孩舉手禱告。小蕊撕破喉嚨大叫大吼，好不容易把紙吐出來，從此不再吞衛生紙；萍姨夫婦因而信了耶穌，受洗當日打碎家中偶像，將榆木神桌砍成塊，一併扔掉。

　　「妳哥哥嫂嫂和我天天為妳禱告，耶穌最終攻破鐵娘子的鐵門，哈哈！」四唯的母親來函致賀。兩人大學時如膠似漆，但信仰歧異劃了楚河漢界禁絕宗教話題，倒是哥哥被馴服成了基督徒。

　　「下午在校園遇見四姐弟，長相像極妳的僑生閨密。」「哥還想念她？」「畢竟是她鼓勵幫助我，才戒掉毒癮。」平生第一縷柔情，鐵漢怎可忘懷？「你愛過她？」「唉！人家名花有主。」「你還騙嫂嫂只愛老婆一個，不怕死嗎？」「我是只愛老婆，不過偶然飄來一些微弱情感……」大叔不敢往下說，怕那一縷柔情拉他墜入幽谷。醉月湖畔初遇大叔的烈焰午後，四唯未知此人苦苦暗戀過母親。

　　「當年耶穌使用這位大情大性姑娘改變了我。」「她跟嫂嫂不同，可都走了！」「盼盼十足母親，性情中人！」「不知他們今後怎麼辦？」「他們有母親的堅強，放心！」……別離在即，大叔兄妹徹夜密語。 下期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