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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終與死亡


第3168 期(2025 年 5 月 11 日)

◎ 每月眉批 ◎ 施德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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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問題所涉及的也不只是生命的最終結束,不只是死亡證明書或是骨灰罎而已。許多人是漸漸死去的,他們變得衰弱,他們老去。最終時刻當然是重要的,可是與他人的別離卻經常早早就開始了。衰老本身就已經常將老去者和生者隔離開來了。他們孤立無援,正因大限將至。他們在社交生活時的愉快也許會減少,情緒上的牽絆也可能會減弱,可是對人們的需要卻仍未因此止息。老去者和臨終者悄無聲息地自生者的羣體中抽離、同他們所愛着的關係漸趨冷卻,或一般來說,即告別那些原本賦予他們意義和安全感的人們—這是最困難的事。晚年不只對於有病痛者是艱難的,對於孤單者亦然。高度發展社會的其中一個弱點,就是儘管沒有人願意,臨終者卻正是在這類社會中經常早早就身處孤獨之中了。這一弱點見證了人們設身處地為彼此着想的能力,依舊侷限在過於狹隘的範圍之中。

  ……

  死亡是生者的問題,死去的人們沒有問題可言。地球上終有一死的造物中,只有人類才將死亡看作問題。他們和動物一樣都會出生、成長、歷經青春期、生病、年老、死亡。可是在一切生物間只有他們知道自己將有一死;只有他們預見了自身的結束,並意識到它隨時都可能到來,還為此實行各種防止滅絕之危的特別措施—個人的或是集體的都有。……對死亡的體驗在不同的人類羣體中也是不同的。它同樣因羣體而異,因此是會歷經變化的;無論它對某個社會中人顯得多麼自然或者不會變化,它都是被習得的。

  NorbertElias著,鄭義愷譯,《臨終者的孤寂》,頁48-53,臺北市:群學,2008。

  


  記憶中是2008年的日本電影《禮儀師之奏鳴曲》打破社會的禁忌,大刺刺地將死亡的話題搬上大銀幕,並罕有地引起社會對死亡問題的正面討論。當然如果要說,還有更早也更具震撼性,由今村昌平執導的《楢山節考》(1983)。可正因為《楢山節考》對生死的鋪陳太過暴烈和赤裸,除了在知識界引起了一陣的躁動和討論,一般普羅大眾還是感到有點吃不消。

  相對來說,因為《禮儀師之奏鳴曲》比較從一個溫情的角度入手,讓一般人可以從一個較為理性的角度去面對和探討死亡的問題。其後的《非誠勿擾》雖不是正面討論這個問題,其中一場「生命告別會」卻在某個程度反映了普羅大眾較為敢於直面死亡。這幾年「生死學」的興起,林林總總在社區和不同羣體舉行的學習班和體驗班,以及最近港產電影《破地獄》的成功和《禮儀師之奏鳴曲》的4K修復版,簡直將它變成了一種時興!

  的確,社會的現代化,往往在思維上將傳統死亡的儀式也摒棄了,以致現代人面對生命重大的變故時,缺乏既成的公式、儀式或對策;即使人們還不得不求援於傳統習俗或宗教儀式,他們其實無法打從心底去參與其中。

  現代醫學的成功奠基於有機的系統分析,因此身體亦往往失去它在傳統世界觀中有靈的整體性,而被分割成有待處理的大小器官組織。並且現代的醫療系統,亦使死亡不再是生活中隨處可見之事;乾淨利落的隔離處理,不但妨礙了臨終者跟親友的親密交流,更令人們在面對臨終者時感到陌生而不知所措。

  近年在社交媒體上,經常看到熟悉或不太熟悉的朋友,分享他們自己或是他們的家人朋友罹患癌症。這些分享給我的衝擊是,他們不斷更新病者最新的情況:甚麼時候覆診檢查、化療的劑量和反應;情況好轉時充滿感恩、情況轉壞時憂心忡忡。但其中最欠缺的,卻是病者本身的體會和感受。或者正如作者所言,我們對臨終者的關心,往往不及我們對他們器官狀況的關心,這麼說確實並非多餘。

  譯者在他的序言中指出,「在生死問題上,我們的理想恰恰透露着我們對生命的期待,也會影響我們怎麼去看待實然的生命過程與實然的臨終。」即使是信徒對「永生」的盼望,也透露着一種關於生死的看法,而這看法未必就是逃避死亡。

  正如台大社會系教授孫中興在導讀的結束提醒讀者:因為我們不知道甚麼時候會死,所以我們都是某種意義的臨終者。或許我們可以從這個角度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