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異鄉孤影萬重深

　　唯眷出生時，村落後方那片沼澤林尚未開發，十分原始荒野；未幾，地方政府派員大副修整除去雜蕪，開闢了一條環形步道，繼又鑿通接連超市、學校及教堂的捷徑。一直以來，全家繞過這兒購物、返學放學及參加主日聚會；暴雨天泥濘不堪，才上父親的車。

　　沼澤林高樹茂密，窩藏無數鳥巢；濕地蟲聲裏，有個成員數百的野鴨家族。叢林中央水深廣闊，宛如一片湖泊，棲息各種鳥類。假日天晴，一家子到此繞行慢步，聆賞鳥兒隨心所欲混聲大合唱；每當灰衣水鴨合家歡款擺身姿走近覓食時，父親會拋擲小塊麵包皮笑嘻嘻：「餵飽飽今晚吃烤鴨。」幾隻胖墩墩母鴨聽懂中文似的，轉身領着小寶貝折回濕地。

　　晝長仲夏週末黃昏，村民呼朋喚友到附近酒館暢飲歡談；唯一身在異鄉的六口之家閒步沼澤林在空曠處佇足，手牽手望向風情萬種的夕陽景致—有時雀羣飛過艷紅銅鏡撲簌簌響滿天街，有時披上芭比粉紅，有時薄紫淺藍相間層疊，有時點點白光形似兩頭尖尖的小舴艋漾舟向晚晴空，載不動沉沉鄉愁，卻驚起「嘠─嘠─嘠─」漫天飛影。「這是雁。」父親說。

　　雁兒排列成八字陣在沼澤林上空循環飛翔，鳴噪不休；母親唸起「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兒女不懂，父親腦中浮現香港武俠劇《神雕俠侶》中的劉德華和陳玉蓮，笑問愛妻：「這跟『雁』有何干？」妻子賣關子瞄他一眼，遙想着廣袤大陸山西太原汾河上的雁丘墓，一星燭火自心底煦煦亮起，為殉情的大雁溢出兩行溫熱的燭淚。先生伸手摟住她：「我們兩隻孤雁飛到異域，生了四隻雛雁一起取暖過日子！」天際的雁羣俯瞰沼澤林，會否察覺一行凄零零的孤影？

　　父母的心思飛往天涯另端，雛雁的心卻兩頭不到岸，既不屬此，也不屬於遙遠而陌生的原鄉；往後一生努力尋找身之所屬，最終發現仰頭極目當下，家鄉正遠在天邊與他們遙相對望！

　　「當年沒有到英國來，孩子在台灣出生、受教育，課業壓力肯定很重，兩個兒子將來還要當兵……」

　　「岸岸未必，小眷是逃不了。」

　　「英國鄉鎮適合小孩，對岸岸尤其安全；我們是以半生的孤單換取兒女的成長環境，唉——」父親懷念社交熱絡的大台北，更珍愛以家庭為核心的英式文化；如果英倫有至親，孤單感準削去大半！

　　「你在哪，家就在那！」夫妻倆相視莫逆，抱住兒女肩膀。此際間，天空好像一雙眼睛，眨巴眨巴亮一回暗一陣……直到月娘娘露出半張臉，雁兒紛紛歸隱沼澤深處。

　　入黑了，村民幾分醉意幾分醒自酒館步回家；彼刻，華人之家亮起壁燈圍坐客廳，在父親帶領下晚禱……

　　夜，深不見底，寒霜般沈寂，月淡星淚垂，滴入異鄉人心底——聲聲碎！ 下期續

　　飄零的音符（連載小說）：四姐弟（大姐唯願、二姐唯盼、中度智障的三弟唯岸、幼弟唯眷）自喪母後，經歷一趟生命成長與心靈醫治之旅；認出路上同行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