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音符不滅之村

　　北英格蘭此際間寒風颼颼，山野搖曳着紅黃交錯醉意濃的大片樹林，韋瓦第《四季小提琴協奏曲》早已邁入〈秋頌篇〉；四唯所屬的村莊遍地金黃無人掃，落葉隨過路長風遠行，成了浪子，找不着歸家的路。

　　村老週日茶敘間，閉目想像華人家庭的歡聲樂韻流入耳際，感覺眼瞼被陽光溫柔地烘着，一根睫毛一根睫毛地暖起來，意識到地球另端熱情未減的太陽照耀着四個飄零的音符，衰頹的心奏起春神降臨的喜悅……回憶四姐弟兒時排成橫線唱着兒歌繞村一圈的情景，活脫脫四個跳動音符啊！

　　「父母都沒了，真可憐！」

　　「一家人好好的，是哪一年經常大吵大鬧？之後先生失蹤了好一陣子，只見太太牽着兩個男生去超市。」

　　「不知過了多久先生才回家，怎又傳出潛水意外？」

　　「潛水？他都跟甚麼人在一起？」

　　「那華人太太死了丈夫之後反而變開朗，見人就笑。」說此話的伯伯的妻接口：「換成是我，比她更開朗！」大家捧腹大笑，伯伯瞪老伴一眼把頭直搖，一笑了之。各人捧起金邊雕花瓷杯啜飲伯爵茶，享受維多利亞海綿蛋糕甜而不膩、濕潤而扎實的口感；幾陣枯乾的雷路過，沒有留下淚水。

　　望向彼刻空蕩蕩的華人房舍，光頭牧師慣例每週這時候進屋例行檢查，順便清理前庭後院的雜草；老鄰從迷霧邊緣探頭往後的世界，無法離開先前的話題。

　　「華人太太那麼年輕心肌梗死，會不會是死神入錯屋？」

　　「難道連死神也老糊塗捉錯人？」

　　「這也太離譜，整條村那麼多病老，隨手抓都是，偏偏抓一個跟全村人不同文同種又獨力照顧孩子的單親媽媽，太過份了！」

　　「早知跟上帝談判，用我的命換她的。」一位行動不便的婆婆嚶嚶垂泣，身旁老伴打趣：「妳慢吞吞的，死神沒耐性等！」又一陣哄堂大笑，光頭牧師此刻任務完畢，「嘠」一聲開離村子。

　　在村落住了大半生，老鄰情同手足難捨難分；日前兩位耆老率先躲貓貓到了另一頭，他們相聚村裏最大的五房屋喝茶取暖，憑人多勢眾嚇唬死神。大屋主人是一對二戰出生的老夫婦，幾位兒女早已成家立業在南部過着優渥生活，每年暑假成羣孫兒都回來暫住幾週；四唯姐弟經常倚窗觀望「小不點」金髮藍眼到處亂跑，像在極地冰原遠眺到不了的亞熱地帶。

　　散開前，女主人備了濃湯，村老移身巨型餐桌各找位置坐好，稀里呼嚕喝着；窗外忽來貓咪叫，全屋人一抖，匙羹落碗彈起湯汁溢上眼鼻，相繼用餐巾擦拭……

　　天色已暗，華人之家亮起一盞燈，十五分鐘後熄滅，之後一整夜亮起、熄滅數回，每隔三晚如是，警告小偷：「屋內有人！」附近沼澤叢林有對貓頭鷹添了丁夜叫擾人，全村整夜無眠戶戶泛起微光，鄰里羣組爬滿可長可短的句子…… 下期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