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誰可相依

第 2986 期（2021 年 11 月 14 日）
◎　連載小說《捨得》　◎　寸草心

　　甄曉易繼續向山上走，順道經過教學樓，西班牙長廊仍是學生們最愛流連的地點，她特意穿行在環形拱影之間，經過曾經掉下硬幣的公共電話亭時行個注目禮，又惦掛起曾經教她來這兒打電話的淑嫻。

　　淑嫻也是長髮披肩，但比她高挑和瘦削，她倆因為講粵語成了朋友。上學期結束時，兩人從課室一路聊到校門口，從成龍、洪金寶的《龍的心》聊到蘇芮的《誰可相依》。「Sorry小易，我下學期可能會轉校，找家學費便宜的慢慢讀。」「你有男朋友從香港寄錢來，自己又兼職，還不夠嗎？」淑嫻神祕一笑：「他也是打工仔，欠人家太多我不習慣，與其靠男人，還是靠自己更好，不急着畢業，趁有時間找份好工作申請居留，明白嗎？」曉易搔搔後腦勺，一直以為她讀完書就回去結婚呢。

　　「你就好啦，有親戚供養，可以專心讀書。」淑嫻還要趕去餐廳當夜班侍應，一邊看錶、一邊放鞭炮般繼續說：「講真的，我當初還以為你是香港妹，一點也不像大陸人，很多女的根本不是來讀書，纏上個甚麼樣的美國佬都肯嫁，很快就能拿綠卡，我最看不慣沒骨氣的人，就像那個糾纏男教師的……」淑嫻又提起她倆在食堂一起看到的那幕鬧劇。

　　「嗯嗯，我也覺得那樣挺噁心的，你說得對，做人應該靠自己。」曉易把對香港的全部好感都投射在淑嫻身上，也不願意從此少一個朋友：「哎，以後怎樣找你呀？」「我打算等新學校定下來就搬到附近，省交通費嘛，到時電話、地址都會改，只有香港的住址不會變。」臨別時，淑嫻寫下一個公共屋邨的門牌資料。當日，曉易根本料不到自己沒多久竟然回國而且路經香港，但淑嫻卻不在。

　　如今，兜個大圈又回來了，景物依舊，友人芳蹤杳然。經過註冊處的時候，幾個新生正在排隊付款，她知道自己也該重新辦理入學了，但沒有停下來，一會兒見到鄭伯，便知道怎樣辦手續了。她一面走、一面想起堂伯曾在那兒愁眉深鎖地說：很貴！

　　如果沒有鄭伯在長途電話裏一句承諾，她絕對不敢回來，或者會像淑嫻那樣，去換家便宜的學校。

　　出了教學樓，朝山坡上的小白樓方向前行，汽車道右側就是那座玫瑰狀圓頂的白色聖堂。她依然沒有興趣進去。可是，卻第一次邊走、邊在心裏和自己對話：「如果鄭伯要求你信天主，怎麼辦？」「我不信。」「那麼，會失去獎學金嗎？」她頓時站住了。

　　一抬頭，加州的陽光又顯得很刺眼，喚起她人生第一次進教堂的記憶。雖然只是上學期才過不久的事，卻被潛意識推到很遙遠的位置，彷彿過了數十年。（下期再續）

【要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