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經典的延續—和合本聖經的修訂

第 2359 期（2009 年 11 月 8 日）
◎　特稿　◎　洪放

　　和合本聖經於一九一九年首度面世，至今二零零九年剛好九十週歲。但若從一八九零年傳教士在上海議決翻譯和合本聖經算起，當中的醞釀期已長達二十多年，期間於一八九九年出版使徒行傳單行本，一九零零和一九零一年又推出四福音書各個單行本，所以嚴格來說，和合本已有百年歷史。

代價高昂的聖經

　　百年前和合本聖經的翻譯，主要由外國傳教士主理，他們當時都認為這譯本只為滿足當代讀者的需要，最終還要靠華人教牧中的學者，用其母語親自翻譯出來的聖經，才是最理想。但這譯本自推出以來，便逐漸取代了其他所有文言文和白話文譯本，並迅速廣為華人基督新教信徒所採納，多年來扶植了全球數十萬間華人教會，先後孕育了千千萬萬華人讀者的信仰，可謂影響深遠。

　　因此，對許多華人信徒來說，和合本聖經代表了他們整個信仰的根基，是絕不能動搖，也不能改變的，這包括聖經裡的一字一句。這種對聖經經文保守的立場和執著，其實是可以體諒的，他們照字面理解馬太福音五章十八節所說的「律法的一點一畫也不能廢去」。但是這句經文的意思，其實是指上帝藉著摩西律法對人的旨意，都在耶穌身上完完全全地「成全」了，不是指聖經譯本的一字一句都不能修改。

上帝用現代語向人說話

　　基督信仰深信上帝要用現代人所用的語言，向人說話和顯示上帝的大愛。基於這個理念，一千九百年前的初期教會早已把聖經翻譯成別種語言。然而，人類的語言不斷演變，上一、兩代人所用的語言，某程度上和今日的語言略有出入，若再過幾代，當中的差異就更大了。自從第一家聖經公會二百多年前成立以來，世界各國各地的聖經公會一直努力不懈、孜孜不倦地把聖經翻譯成現代人的語言。對於僑居海外的華人、初信的信徒和我們的新一代，一個易懂易明的中文聖經譯本尤其重要。

　　其實早於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聯合聖經公會（一個聯繫全球一百四十五個聖經公會，為二百多個國家和地區提供翻譯、出版、分發和推廣聖經服務的國際組織，香港聖經公會為港澳區唯一的成員）已投放龐大的人力、物力、資源，根據「意義相符，效果相等」的原則，翻譯和出版一部全新的中文聖經《現代中文譯本》。然而，全球華人基督新教信徒仍然不願放棄用之已久、讀得耳熟能詳的和合本聖經。

　　此外，近二、三十年，有個別出版機構先後出版了兩、三種中文聖經譯本；雖說是全新翻譯，其實很大程度仍然建立於和合本經文的基礎上，沒有擺脫和合本的影子。這些中文譯本都各有可取之處，讓讀者從不同的角度、不一樣的字句，去閱讀聖經。可是，這些譯本始終不能取代和合本一個世紀以來在教會和信徒心中奠定的地位。

發現聖經文本新佐證

　　既然沒有任何新的中文聖經譯本足以替代和合本，但人類的語言不斷演變，一百年前翻譯的和合本聖經，在語文方面，在用詞遣字上，不少地方確實已經不符合今日的中文表達習慣。另一方面，近三、四十年，聖經學者和經文考古校勘專家找到許多新的佐證，對聖經原文的理解和詮釋，都提供了很多新的亮光，這些都是和合本聖經翻譯者所沒有的。

　　例如一九四七至一九五六年間，在以色列昆蘭廢墟附近山崖上的十一個洞穴裡發現的《死海古卷》殘片，目前學者基本上都完成拼砌還原、詳細分析，並陸續發表和出版研究結果。另外，近年學者對主前二百多年翻譯成古希臘文的舊約《七十士譯本》經文倍加重視，多番研究分析和提出許多新知卓見。這些學者近年努力鑽研的成果，聯合聖經公會都花費不少資源，聘請頂尖專家加以搜集，整理成書，為全球聖經翻譯和修訂工作提供了寶貴的資料，如近年的英語、法語、德語、西班牙語等聖經譯本，只是獨欠中文聖經還未有譯本根據這些新的佐證和亮光翻譯或修訂而成。

二百年來致力中文聖經翻譯和傳播

　　因此，聯合聖經公會早於上個世紀的七、八十年代已重視華人信徒在這方面的需要，決定修訂現有的和合本，並且廣泛諮詢台、港、新、馬等地教會領袖牧長，取得共識，於一九八五年正式開展修訂工作，先從新約著手，同時率先於一九八八年推出《新標點和合本》聖經。

　　聯合聖經公會承擔修訂和合本的工作，實在具有一脈相承、繼往開來的深厚意義。聯合聖經公會就如聯合國一樣，於二次世界大戰後，在一九四六年由數十個國家和地區的聖經公會共同創立，其中有歷史悠久的英國聖經公會、美國聖經公會、蘇格蘭聖經公會等。正是這三家聖經公會在百多年前攜手合作，大力資助在華的傳教士翻譯和出版和合本聖經，並且為華人信徒在上海創立「聖書公會」（後易名「中華聖經會」，亦即香港聖經公會的前身）。當中的英國聖經公會更早於二百多年前，委任首位來華的基督新教傳教士馬禮遜，並資助他翻譯首本在中國完成的中文聖經《神天聖書》。

　　由於這事工涉及全球華人信徒，聯合聖經公會致力邀請世界各地華人翻譯顧問和聖經學者共襄盛舉，同時爭取各地教會和宗派的支持，以求修訂工作精益求精，讓修訂成果得到廣泛認同。到了二零零零年，聯合聖經公會把這項修訂事工，鄭重移交香港聖經公會全權統籌和主導，包括財政負擔。這個安排主要因為回歸後的香港，更有利於與內地廣大信眾和教會保持聯繫，而香港聖經公會也可充分發揮與各地聖經公會和海外華人教會的橋梁作用。由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開始，中國內地神學院紛紛復校，聯合聖經公會就積極爭取內地聖經學者參與。一九九零年代，中國基督教兩會（以下簡稱「兩會」）委派聖經學者參與修訂的審閱工作；二零零二年，「兩會」領導接見香港聖經公會代表，商談支持《和合本修訂版》事工；到了二零零三年，「兩會」來函支持這修訂事工。《新約全書—和合本修訂版》於二零零六年舉行奉獻禮時，「兩會」領袖更親臨致賀。

和合本的修訂

　　和合本的修訂主要根據以下幾個重大的原則：

　　▲盡量少改，非為修訂而修訂

　　▲保持和合本原有的風格

　　▲根據最新的標準版原文修訂，新約是依據聯合聖經公會委託德國聖經公會於一九九三年出版的《希臘文新約聖經》第四修訂版，舊約是依據一九九七年出版的《斯圖加特版希伯來文聖經》；此外也參考其他語文譯本及考古學者對聖經抄本的佐證、校勘等資料。

　　▲除忠於原文外，也重視中文語法之通順，並以最自然的中文來表達。

　　在保持和合本風格這原則上，盡量保留原有的一些名句、金句等經文，不予改動，這是考慮到信徒多年已熟讀銘記在心。例如馬太福音六章十三節主禱文的結尾：「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阿們！」雖然今天的權威學者都認定這是後期增添的字句，原著是沒有的，大多數外國新譯或修訂的經文都不收入正文，《和合本修訂版》卻仍然收入正文，只是加注說明有古卷沒有這些字句，這是為了尊重教會沿用多年的主禱文。

　　忠於原文

　　為了忠於原文，反映原文的意思，排除歧義和引起誤解的可能性，也有極少數例外情況，不得不修改某些名句。約翰福音三章十六節的「獨生子」改為「獨一的兒子」，就是顯著的例子，原文根本沒有「出生」之意，而有獨一無二、獨特性質的涵義。《和合本修訂版》正文雖然修改為「他獨一的兒子」，仍不忘加上注腳說明這處或譯「他的獨生子」。

　　一百年前翻譯和合本聖經的外國傳教士所根據的原文文本，有不少地方到今日已經不算為最可靠、最接近原著的文本，而列作異文。例如約翰福音九章三十六節，當今原文標準的文本是作「人子」，而不作「上帝的兒子」。同樣理由，在加拉太書四章六節、腓利門書一章六節、希伯來書九章十四節；十三章二十一節、約翰一書一章四節正文裡的「你們」，《和合本修訂版》現今都改用「我們」，把「你們」作異文放在注腳裡。凡此種種，《和合本修訂版》都予以處理，以致中文經文和目前外國重要語言的譯本經文對比時，就不會顯得落伍過時，有欠標準。

增加注腳交代清楚

　　由於要忠於原文，如根據的原文文本和一百年前根據的文本略有出入，《和合本修訂版》就加添注腳，清楚交代。例如修訂版新約的注腳，就比和合本多了六成，而詩篇、箴言這兩卷書裡的注腳，更比和合本增加了兩倍多。舊約裡的注腳很多都涉及《死海古卷》、《七十士譯本》和其他古譯本的異文，尤其有些經節，《死海古卷》和《七十士譯本》（兩者都是主前一、二百年左右成書）都是一致的，反而有異於主後約一千年的馬所拉經文；當今舊約學者大都確認《死海古卷》和《七十士譯本》比很後期才規範化的馬所拉經文更忠於原著。

　　詩篇一四五篇十三節就是一例，這一節在《七十士譯本》和《?利亞文譯本》共有四句，而馬所拉經文卻只有兩句。在發現《死海古卷》後，當中竟有一卷詩篇這一節共有四句，而且這篇詩篇是字母詩，每兩句的第一個字的第一個字母是按著希伯來文的二十二個字母順序排列，馬所拉經文其實在第十三節開首的 mem 字母和第十四節開首的 samek 字母之間漏了一個 nun 字母，現在有了《死海古卷》為證，添補的兩句把漏掉了的 nun 字母補回，還原了完整的二十二個字母詩。《和合本修訂版》把這四句都翻譯出來。

除去不必要的困擾

　　不少貼近原文翻譯的外國重要語言譯本，在一些原文意思不大確定的地方加注，說明原文意思不詳。和合本修訂委員會經過多方考慮和諮詢，認為若常常加注告訴讀者經文原文意思不詳，會給讀者造成不必要的困擾，令他們無所適從，故決定不這樣做；卻多方查究考量原文意思不大確定之處，從而選擇把較有可能的意思翻譯出來。

　　在用詞遣字方面，和合本修訂委員會分別以目前內地和港臺通用的《現代漢語詞典》和《新編國語日報辭典》為依據；若這兩本工具書都沒有資料，則進一步查閱一書兩冊的《現代漢語大詞典》。讀者會發現，一些和合本昔日常用的詞，如「咒詛」、「逼迫」、「希奇」等，修訂版都改作「詛咒」、「迫害」、「驚奇」，這是因為根據上述的工具書，標準漢語不用「咒詛」而用「詛咒」，至於「逼迫」和「希奇」都有歧義，指「緊緊地催促」和「稀少新奇」的意思，而不是經文裡所要表達「迫害」和「驚奇」的意思。

尊重使用「神」版的讀者

　　和合本舊有的用詞，有些的確並不恰當，例如用了三十次的「作孽」，其實是佛教用語，實在不宜用於基督信仰的聖經裡；修訂版都改用「作惡」。「奠祭」、「奠酒」其實是指用祭品向死人致祭，也不適宜用來指向耶和華所獻的，故修訂版都改用「澆酒祭」。至於「神」一詞，當指假神、偶像、外邦神祇時，修訂版都一律改作「神明」，這一項修訂是為了尊重那些用「神」版的讀者，能清楚區分真神上帝和別的神明，尤其在聽台上朗讀經文的時候。

　　至於新約用詞「兄弟」和「弟兄」，在區分血源關係的兄弟和泛指同胞同道方面，和合本有點混亂，前後不一致。修訂版則嚴格一致區分，凡肯定指有血源關係的手足，都譯作「兄弟」（56次），肯定年紀大的譯作「哥哥」（9次），肯定年紀小的譯作「弟弟」（23次），其他指同胞同道，或涵義廣泛而不確定的，都譯作「弟兄」（282次）。

　　在修訂和合本經文時，偶爾會遇到一些方言詞和俗字，例如「胳肢窩」（耶三十八12），相信華南地區很多讀者都不知是指甚麼，修訂版改為「腋下」，意思就很清楚。「崽子」是北方方言，在一些地方更是用來罵人的粗話，修訂版根據上下文，把「崽子」改為「小熊」或「小駱駝」。「日頭」也是一個方言詞，修訂版都改為「太陽」。此外，和合本昔日用的「脂油」，由於用上海話讀時，發音和「豬油」一模一樣，故都改為「油脂」或「脂肪」。

面對語文地域性差異的挑戰

　　《和合本修訂版》面對最大的挑戰之一，是中文在某程度上已有地域性的差別和區分。這些差異很多時是受方言影響，例如香港人習慣說「乘搭」、「質素」，現依據標準的、規範的漢語，改為「搭乘」、「素質」。但有時語文的差距是來自各地區媒體的用詞習慣，例如「安寧」在臺灣已具有末期病人在等死的涵義，故曾考慮避免使用，但這原是一個非常好的用詞，形容一些地方或人的心境，既然臺灣以外的華人地區都沒有那種負面的涵義，修訂版還是採用「安寧」。

延續使命

　　香港聖經公會自從二零零零年接過和合本修訂事工的棒子，於二零零六年出版《新約全書—和合本修訂版》，之後陸續推出一系列《和合本修訂版》的產品，例如：希中英並排版、青年版、生活版，還有為各教會及福音機構出版的各種紀念版，已印行超過五十萬冊。世界各地聖經公會也紛紛推出《和合本修訂版》的雙語並排版，現已有中英對照、中泰對照、中德對照、中西對照等版本，而中葡對照的版本亦快將出版。

　　目前舊約經文的修訂工作正進行得如火如荼，預計二零一零年下半年可出版整本新舊約全書的修訂版。但願這部傳世百載的經典譯本，藉著修訂更新，繼續造福千千萬萬華人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