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安抵目的地

　　「這頭短髮還給妳們，辜負大家的心意了！」

　　「不，戴在她頭上，到天堂會留長的！」唯願堅持，隨手摸摸自己剪短的髮根，仍未及肩。萍姨為女兒套上一頭盛情，抱她入懷無聲淌淚……

　　時序滑入深秋，紅葉村遲遲未露酣紅？「今年的槭樹怕沒有酒興了？」山地阿嬤喟嘆。

　　接連兩週，教會全體協助後事，四唯陪家屬如常生活。追思禮當天，「英語日」學會牛字四隻腳的孩童擠滿教堂；除了親友教友，明輝阿細亦專程趕來。一隊原民詩班用部落方言唱起四唯聽不懂的歌謠，一入耳根連血帶肉、泥土味十足，跟母親的家鄉話異曲同工，緊緊貼住四人心房。

　　證道時刻，唯眷原以為又是那句不可信的「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遠不死……」牧師卻唸起：「你們心裏不要憂愁……在我父的家裏，有許多住處……我去原是為你們預備地方……必再來接你們到我那裏去……」彼刻，棺木裏的少女一頭烏髮酣睡如泥，施了淡妝的面顏安詳、恬然，無牽無掛到了目的地！

　　遺體左右插了兩疊信箋：唯願寫給爸爸和唯眷寫給媽媽的親筆信。「小蕊會親手交給他們，放心！」萍姨日前一口答應兩人請求。唯盼猶豫半天，決定將去函天父的「陪病日誌」併入「喬治伯伯信函」的封袋裏，留在身邊；唯岸請弟弟將他一疊塗鴉摺成一窩紙鳥藏在自己背包暗袋，這樣就永不飛離了。

　　司琴彈奏已故山地牧師周裕豐創作的《主如明亮晨星》之際，大家繞過棺木瞻仰遺容；無數人噙淚默哀，孩童個個淚眼汪汪。萍姨俯首流涕，木立棺前低聲：「對不起，媽媽沒有用心了解妳……」大叔一時淚崩，嗷嗷哭濕硬碩古銅的臉。凄雨中，四唯乾澀雙眼，哭不出淚……

　　教友拉住大叔兄妹，不讓他倆看火化過程；四唯代表家屬，進了火葬場監控室。火化後兩小時，四姐弟倍同家屬步入撿骨室，分別將少女遺骨撿入一個白玉聖經經文骨甕裏；骨甕正上方迷你十架之下，有句「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字體俊秀醒目。唯岸偷偷撿起兩塊小骨，一塊放入骨甕，一塊私藏褲袋，趁無人發現躲進男廁，將曉蕊放入背包暗袋，讓她跟紙鳥玩在一起。

　　一切結束，山地阿嬤夥同部落廚娘在教會擺設平安宴，牧師夫婦幫家屬挾滿兩盤菜餚。「謝了……」大叔兄妹穩住情緒，勉強談笑道家常。明輝阿細快扒幾口，旋即飛返台北；四唯腦海火光烈烈，食不下咽，眼神各自窗外飄……

　　散場時分，阿嬤指揮廿位孩童清理場地，又將剩食裝盒分給他們。暮色降臨，四唯隨大叔車子返家；七人座空出一席，各人心裏也空出無法填充的一格。

　　萍姨將骨甕放置曉蕊的小書桌上，旁邊圍了一圈女兒的成長照，整夜依偎哥哥沈坐床邊。秋雨霖鈴，一屋無眠；大弟抱着粉紅海派星數綿羊直數到天亮，成了牧場大亨還不自知…… 下期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