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牽我脫離霧城的大手

　　四唯跟着西裝筆挺的五舅搭巴士過了海底隧道，來到一棟亮晶晶的摩登大樓被升降機帶到第十層。英語崇拜即將開始大家坐定之後，唯願被一雙大手蒙住眼睛，她憑手溫感應出「傑森？」果然──白臉瘦哥哥落座身旁，帥氣一笑。

　　講臺的牧者溫文儒雅，幽默風趣、妙語連珠，字正腔圓的英語堪勝北英格蘭的光頭牧師；臺下無不貫注全神、洗耳恭聽，四十分鐘的證道令人意猶未盡，好像才過了廿分鐘。

　　散會時，傑森被一羣穿著時尚的女會友圍堵，有位雙腿長得驚人的美女跟他要了聯絡電話；唯願很不是滋味，心跳鼕鼕鼕，像個拳頭向內臟亂擊，哭也不是氣也不是，一股腦兒飛身離去。

　　走在陌生而蒼白的街道，無理由來到石頭地球儀所在的圓形噴池──與傑森重逢的地點；此刻的石球脈搏加速地轉動，她心口突突突突跳，覺得菠蘿島是個霧城，一切似幻非真，祈願地球儀把她轉回天涯另端人煙稀少的寧謐村莊，重返真實。她好想向父親求救，問問他怎麼辦？她亟需駕駛盤上那雙大手牽住自己走過每段驟變時刻……天起了寒風，她眼前黑伶伶一片，彷彿佇足空無一人的黯黝荒野，渾身悽悽慘慘戚戚……

　　「終於找到妳──」突然間，傑森上氣不接下氣闖入她視線。弟妹仨見狀鬆口氣，知情識趣溜入圖書館。「找我幹嗎？」唯願語氣冰涼，向他潑了冷水。傑森緊張起來，感覺她正在跟自己嘔氣。「妳是怪我今早沒去飲茶，對吧？你們難得與親人相聚，我不便打擾；下次房東太太邀我肯定去，好嗎？」唯願的眼淚像斷線的珍珠淌下來：「你好笨！」傑森慌了，心碰碰跳，翻開背囊要摸紙巾卻摸不着；路人掃射他們幾眼，竊竊偷笑。

　　「抱歉，」女孩自覺失禮用手背抹去淚水，向白臉哥哥賠不是。「我是想家，渴望地球儀把我轉回英國。」她哀婉的眼神透出一道上了鎖的門，傑森默禱天父將開鎖的門匙交給他。「這裏也是妳的家呀！但願有一天，我們也是一家人。」唯願眼眸低垂，靜靜看着鞋尖。「不瞞妳，從聽見唯眷彈琴的剎那，我有一種預感：『將來會和你們成為家人啊！』」傑森輕輕牽過她的手，動作適可而止。「我有榮幸牽着妳走過往後五十年甚至更長的人生嗎？」一陣凜風過境，吹亂唯願的心，害她滿臉緋紅，手心出汗，傑森立刻脫下防寒運動外套披在她肩上；彼刻，噴池水聲不再，地球儀停止轉動，屏氣凝神地靜待下文──

　　唯願回他以清秀靜氣的容顏，似有若無抿嘴一笑；傑森那張怎也曬不黑的白臉漸漸泛起酣紅，而且擴散到耳際；很快地，他感覺雙耳掛了兩串辣椒熱燙燙的，腋窩與脊背亦跟着淌汗。他晃神間失手，一個透明公文夾自背囊落地；正要撿起，唯願清晰看見──這是自己代表哥寫的「智能車體驗報告」，一顆心砰砰砰快要跳出來。（下期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