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天上的淚

第 2971 期（2021 年 8 月 1 日）
◎　連載小說《捨得》　◎　寸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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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曉易揣着單程機票，登上中華航空的波音客機，從啟德機場起飛了。她興奮地伏在座旁的舷窗第一次俯瞰大地，瞻望藍天，直到艙外只剩白茫茫的雲海。

　　環顧經濟艙，滿眼都是黃皮膚乘客，空姐的台式國語非常親切。第一程先到臺北中正機場，乘客們紛紛下機，只剩她和幾個帶孩子的港人家庭還有漫漫長路。對寶島的好奇，吸引着一雙明眸透過一方舷窗不停地搜索，直到航班再次起飛。

　　當眼底下全是深濬的碧綠，她才猛然意識到這回真的離至親愈來愈遠了！長這麼大從未如此地想家，兩行熱淚不知不覺湧出來令她不知所措，她起初只默默地抹掉，但紙巾全用完了還是止不住，連髮絲都沾濕了；那悲傷愈來愈沈重，壓得她再也忍受不了，嚎啕大哭起來⋯⋯

　　她不想別人看到哭相，一直臉向舷窗，淚眼迷濛中，感到有人在手心塞進一疊紙巾，輕拍自己。好不容易把眼淚、鼻涕都拭乾，她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原來是一對魁梧的白髮藍眼老夫妻，就坐在身旁的座位。「需要幫忙嗎？」老先生一口美式英文。「謝謝！對不起，打擾您們，我，我只是想家。」一說出“home”這個單詞，眼窩又發熱。

　　「啊，明白的。」老先生熱情地伸出大手，她只好忍住淚禮貌地握住，還報以微笑，又哭又笑的模樣十分有趣。「我叫貝蒂，很高興認識你呢。」老太太憐愛地再次遞上紙巾，老先生則從手提行李抽出一個精美的卷軸：「我叫伯克，我們專程來臺北參觀故宮博物院呢，你看，中國畫多美啊。」

　　曉易連忙擦掉已經滾出來的淚珠。北京的故宮是她大二那年跟同學去的，因為撐不住三十六小時硬座火車還發高燒，糊里糊塗只記得一些雕樑畫棟和許多漂亮的鼻煙壺，伯克先生遞過來的這本圖冊中，竟有許多奇珍異寶令她瞳孔發亮。「我們二戰時在菲律賓認識的，後來去上海支援中國抗戰呢，我是隨軍記者，貝蒂是護士……」退役老兵娓娓道出當年情，小姑娘托住腮幫，暫時忘記了鄉愁。

　　航班停在日本羽田機場加油，所有乘客必須下機。又困又累的曉易已經扛不動隨身的大背囊，老先生一把接了過來。查核證件時，機場職員差點把兩老一少當作一家人。飛機最終抵達洛杉磯機場時，伯克夫婦鄭重地寫下住址和電話，囑咐曉易需要時聯絡。

　　在出境閘外，接機的人潮已消散好久，曉易站得腿都發軟才看見甄華強蹣跚而來。曉易暗暗吃驚，他已不再是和爸爸合照那位意氣風發的中年富商，兩眼無神，精神萎靡，兩鬢花白，連胸膛都挺不直。

　　（下期再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