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在廣州的芳村教會逗留了一段日子,有一天下午,我嘗試了一生以來首次的「讀譜」。G調、四拍四、第一小節、兩拍、半拍........坐在我對面的陳姊妹拿起一些報紙,在幽暗而簡陋的小室中,用一個比釘書機大一點的點字機把歌譜記下,這是我第一次與失明的司琴合作。
陳姊妹身材瘦小,一頭的銀髮映照出一臉的慈祥和藹,每一個主日,她都先到教會與詩班一同練習,然後作聚會的司琴,一雙細小但柔軟的手熟練地奏出詩歌,雖然她已年約八十,仍然熱心地參與當司琴及作講員。有一次聽她分享過去求學上的困難,她所走過的路,反映出過去大半個世紀中國的動盪、民生的困苦。
陳姊妹出生在順德的農村,出生時視力正常,但是一歲的時候生病,吃了一帖江湖郎中的藥,之後發了高燒雙目從此失明。失明的人在農村是家庭的負累,在她六歲的時候,家人想把她送去學唱歌,日後賣唱,但她哥哥認為這不大體面,就反對,最後知道在廣州芳村有一所明心學校,是長老差會建立的盲人學校,就把她送入了學校。
家人的決定改變了陳姊妹的一生,使她可以在一九三三年完成小學課程,也學會了鋼琴,建立了對神的信仰,然後被保送到聖經學院就讀,培養她當傳道人,可惜戰亂使學院停頓,她只好回去農村。戰亂造成的經濟困難,甚至使她母親想過要跟她一同自殺!她馬上寫信給明心學校求助,當時學校正要開設初中,就讓她回校就讀,初中時代就在戰亂中度過。其中有四個月的時間,因日軍的轟炸,學校搬到船上生活。一九四一年畢業後,她又得到學校資助到澳門的協和師範學校升學,一九四四年畢業後回到明心學校任教初中。到了一九四八年,她再次得到資助到美國麻省進修鋼琴、英文、車衣和盲人教育,可是兩年半之後,中國政局改變,明心學校的宣教士要回美國,只好要求她停學回國任教。陳姊妹回去以後就一直在明心學校裡任教,直到退休。
陳姊妹一生所走的路程充滿艱難,學習的路受到戰亂的影響,兩次被中斷,即使在未受影響的時間,也要比其他人付出更多。在師範訓練期間,沒有盲人課本,也沒有特殊優待,她要把所有津貼上的零用錢,花在請同學幫忙把課本慢慢唸給她聽,讓她以點字作記錄,同時把她的作業寫下交給老師。在退休的待遇上也比其他教師差,當地的老師都能分配得很好的房子、優厚的退休金,但她所住的房子只是一個僅能容下兩張板床、一個五桶櫃、一張桌子和兩條長椅子,潮濕和陰暗的舊房子,是學校搬遷後留下的物業。
每次看到反映她一生在簡樸和困苦中度過的瘦削身形,聽到她柔軟的雙手彈奏出頌讚的樂曲,就會體會到她順服神帶領的生命,一切的打擊和困難,她都默默地接受,勇敢地面對,自己不由得也受到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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