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書

第 3008 期（2022 年 4 月 17 日）
◎　城市心靈　◎　吳思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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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理舊居，在已故父親睡房的書架，擺放了一批他生前常閱讀的書籍，包括一套袖珍版百科全書、多本三角幾何和機械工程的書，還有若干本文學書，有他本人買的，也有幾本是我的姊姊唸高中時的英文詩集，大概是多年前姊姊遷出後父親把它們留下。而在父親保存幾近一個世紀的書中，最吸引我的是一本文學小品，其中一本是英文的散文作品“44 Essays”，作者是Christopher Morley，書的封面內頁還有我父親的簽名，又記下他購買這書的日子，是一九三五年五月。

　　父親出生於一九一零年，因家貧及早喪母，少年時已去行船，十六、七歲足跡已遍踏大半個地球，除了亞洲更遠至南美洲的智利、秘魯、巴拿馬等地。到了十八歲那年，他突然心有所感，想及既然自己一無所有，不如找個落腳的地點以求發展。就在一次行船旅程到美國西岸西雅圖，他就決定離船登岸（那時入境美國原來不難），再輾轉到紐約開始半工讀。

　　那時正值美國經濟大蕭條，生活很艱難，可以想像一個只懂幾個英文字母的「鄉下仔」又如何立足呢？但父親當時努力工作，晚上到夜校進修，再得同情他的「包租婆」免費教他英文，經過多年半工讀的生活，他奇蹟地可以考上芝加哥的航空工程大學 （The Aeronautical University），並且在廿八歲時畢業，取得工程學士學位，之後在水牛城的 Curtiss Wright飛機廠工作，該廠在二次大戰時非常出名，因它專門出產作戰用的飛虎隊戰機。

　　剛才說找到那本文學小品 “44 Essays”，就是他在廿五歲時買的。這本書陪了他大多個世紀，由美國，至二戰時響應國民政府號召回中國參軍，在重慶的國軍第二飛機廠服役，官階是空軍中尉，至國共內戰他才偕母親來到香港。而這本書，和許多其他的書，也是遠渡重洋隨他來到香港。難以想像一位唸飛機工程的軍人，在風高浪急的歲月隨身帶着一這批書籍。

　　猶記得父親接近百歲時，仍端坐睡房的書桌前，捧着書本來讀。這本硬皮小品已殘缺破舊，許多內頁用膠紙黏着，但他仍溫故知新的反覆閱讀。

　　父親有許多美德我望塵莫及，惟有喜歡閱讀，我有幸有八、九成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