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手─
為甚麼見面時他總要和你握手?我猶豫了一會,只能說,不握手,難道要抱。
之後,我還一直在想,那已是他最親密的接觸了吧,握握手,是表示親切的盡頭。
我在記憶的抽屜翻箱倒籠一樣的尋找,慶幸還有─那更親密的接觸。他在我的後面用寬大的膀臂包圍著我,那時我還小,是初學單車的年齡,但當時不是在學單車,我們都是乘客,下船後由碼頭回鄉。我坐在單車「司機」的後面,他在最後,抱著我,保護我,免我掉下。
如今,都長大了,難道還抱抱。
醫院─
有段時間,提起都怕,因為幾乎都是難過的經歷。好幾次,接到消息,一去就是深切治療房,心情來不及轉換,難過得很。每次入去之前,才到達醫院門口聞到氣味,就要停下來,躲在一旁,預備心情,免得病者難過。然後不久,就要永別。
其實探病都要學習,如何安慰病者,以及站在床邊的親人。那種時刻,言語好像都失效,不能太多或太少,還要意會,用心靈感應他人的需要。
年紀漸長就習慣走入醫院,而且,有愈去愈密的趨勢。不是麻木,只是不輕言難過。難過日子也要過。
在床邊,談病況,竟也免不了懷舊。「後生那時,剛出軍營,駕著哈利電單車,一架Benz從太子道駛出來??車都無事呀,係我條骨斷了??看,這裡??」還要扯起睡褲上到大腿,給人家看。
回想,那是上次住院,都已經兩年多前了。
最後一程─
幾年前某天,他隨口對她說,記著要撒下海,免得以後大家麻煩。當然,也只是隨口說說。病床上的他,罵人還是中氣十足。
他習慣久不久就預告自己的死亡。十多年前,舊屋重建,迫著要搬新居,他說,不要裝修了,計到盡,幾年後還不是要死。
最近他病情反覆,前一天雙眼還像眨白眨白的,茫然如在霧中,氣弱柔絲;第二天好像又回個神來,能張口吃兩啖粥,回復一點罵人的勁。
如果不是醫生已經判定:其實,現在已經沒甚麼可以做。我們會盡量調他到寧養院,好讓家人多探望他,陪他走完這一程??我們之前,或是他自己,一直以為多住幾天,就可以回家。
如今,他腫脹的雙手,已經無力握緊;而且,曾經風馳電掣有勁的雙腿,也無法走路;這一程,注定是躺著過的了。
只是沒人知道,這一程,是遠,是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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