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倫生活記趣之：和埔公園的紀念牌匾

第 3006 期（2022 年 4 月 3 日）
◎　文林　◎　劉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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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移居倫敦兩年多了，其中最賞心樂事的是逛公園。

　　不計聞名中外的八個皇家公園，全倫敦總共有三千個大小不一的地區公園，總面積佔倫敦土地百分之十八。其中五十九個就在我的居住地，人口約三十三萬，土地面積55.5平方里的伊寧市鎮（ The London Boroughof Ealing)。現任倫敦市長雄心勃勃致力要把綠化面積提高至百分之五十，目標最遲在二零五零年把倫敦發展成為全球首個國家公園城市。熱愛自然，為公眾人士創造休閒空間似乎是英國歷代施政方針。我家附近毗鄰而立的兩個歷史悠久的公園，也是由私人產業收購回來的。一個是和埔公園（Walpole Park）早於十八世紀初，原屬私人別墅的花園，後經市政府收購，由一九零一年起開放給公眾使用。另一個是藍瑪士公園（LammasPark），原為牧牛場，於一八八一年市政府把其中二十三英畝收購改作地區公園。

　　區內的五十九個公園，至今還未逐一遊歷過。平日經常去的就只有和埔公園和藍瑪士公園。我喜歡在春夏秋冬不同的季節，白日夜晚不同的時段，晴天雨天不同的天氣下去逛公園。旨在舒暢心情，活動筋骨，讓心靈放空一會。倫敦風大，不宜在戶外久留，我多是繞着公園慢步一兩圈就回家。

（二）

　　冬日下午兩點。持續下了幾天的雨終於停了，我獨個兒往附近的和埔公園散步。放晴後，倫敦的冬日陽光溫煦和短暫得如南半球的斜陽。在冷風裏，陽光輕撫身上的快意叫人珍惜。那感覺就像愛貓人用魔法馴服了驕橫的貓兒後，把牠擁入懷裏，捨不得放下來。因為恐怕這陣子乖巧的猫兒，會轉瞬間像脫兔似的逃離懷抱，無從捕捉。四點就入黑了，要好好享受啊。

　　空氣還是濕潤的。和埔公園的百年老樹上光禿禿的樹枝仍掛着雨滴，見它們失重心地落在地上，落在泥土上，也落在一長椅子上。我順勢望向長椅子，見它的靠背板鑲有一十吋乘四吋的銅牌，上面刻了：

　　以利．約書亞．緬思（ 2002-2011）

　　曾經有個快樂、善良、慷慨，趣緻又忠誠的男孩子在這裏嬉耍。

　　永遠愛你懷念你的爸爸、媽媽、莉亞、眾親友

　　算算生卒日期，享壽只有十年的孩子。

　　銅牌兩旁有絲帶把花束縛牢在椅子的靠背板上。其中一束是粉黃色康乃馨。這束花的花幹特別長，明顯較另一束橙黃色的百合花修長和含蓄。一左一右，一長一短地掛在靠背板上。花還是很新鮮的，應該是不久前才放置的。我停下來，為這個早逝的孩子默哀。對不認識的以利，無從懷念，就憑銅牌上的悼詞去默想他倉促的人生。我直覺地認定那兩束花是孩子父母送來的。長的那束可能是爸爸送的，短的那束應該是媽媽吧？在下款唯一具名叫莉亞的人士會是以利的姊姊嗎？若我猜對，他們姊弟兩人在這個公園踏過單車、放過狗兒沒有？以利是怎樣死去的？他的父母從孩子早逝的哀傷中振作起來沒有？ ……

　　由默哀牽動出來的連串思緒，我把它們化成串珠項鏈掛在胸前，細細把玩。往前移步，離開以利的長椅子，沿途徐徐勾起一個回憶。

　　那隱隱然浮起來的印象，好像一陣無端飄來的花香，若隱若現。我知道那是從記憶中那個花籃飄來的。

　　記得去年受難日，我走過這個公園的一角落，發現一塊嶄新的紀念牌匾樹立在路旁。在它前面擺放了一盤黃雛菊花，綴以點點白星花，伴以常青藤的藤籃子。那紀念牌匾以綠色為底，刻上白色凸字記載了逝者的名字生卒日期，藤籃上掛了張手寫卡片說：

　　「孩子，我們每天都想念你，特別在今天這個受難日，你三十八歲的生忌時。」

　　孩子叫安東尼．菲列．卡特，生於一九八一年，卒於二零一四年，享歲三十三年。復活節記念的耶穌基督在世上也是活了三十三年，而他的生忌竟然和耶穌的受難日同一天，何其巧合！安東尼想必也是神人，因為牌匾說他一生活得莊重、善良又慷慨。

　　一個紀念牌匾就是一個人的故事。對有心人來說，逝者的紀念牌匾寄託了他們的情感和哀思，其中意義貴重如一顆珍珠，當然會愛惜。對於和逝者沒有關係的公眾人士來說，恐怕那珍珠的意義就是其狀似個無實體的空心圓點，像一個句子的句號。對他們來說，紀念牌匾所牽動的情感恐怕是起點也是終點，沒有延續下去的餘地。因為在這個公園，有為數不少的紀念牌匾在爭着說故事，要人聆聽，相信都是些生前沒有名聲沒有傑出成就的小人物故事。除了逝者的親友，有誰會記念他們呢？

　　在世人眼中，他們不享有英國人視為永遠的人民王妃戴安娜的尊榮。如果他們的人生只值得一個定點的紀念牌匾，戴安娜享有的則是一條長達七英哩的紀念環迴步道（The Diana Princess of Wales Memorial Walk），途經四個皇家公園及她生前重要的生活場所，沿途有著名雕刻家設計的九十個鑲在地上的徽章為追悼者引路。戴安娜的生榮死哀，叫小人物情何以堪。

　　花香漸漸消散。原來已經三點多了，太陽開始下山，天色漸暗，懷中的貓兒在我不察間逃離了。但是以利和安東尼激盪起的思潮還未平伏……。四點天黑前，我決定在和埔公園再走一圈，用空間來撫平心中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