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賽亞書「秦國」詳考


2422 期(2011 年 1 月 23 日)
◎ 文林 ◎ 馬漢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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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五月,參加香港華人基督教聯會九十五週年紀念活動的聖地考察團。那天,來到耶路撒冷以色列博物館的死海卷軸別館,看著以賽亞書古卷複本,想起以賽亞書四十九章十二節:

  「看哪,這些從遠方來;這些從北方、從西方來;這些從秦〔原文是希尼〕國來。」

  心中起意,回港後好好整理一下「秦國」的資料。這個課題雖然已有很多人寫過,全面探討的,還不多見。

  第一章 爬梳聖經裡著有中國之說

  以賽亞書四十九章十二節的Sinim是中國,追溯源起,始自西班牙阿利亞斯(Arias Montano, Benito 1527–1598),就著Sinim和秦的字音,推測說可能是中國。

  一六零五年利瑪竇會見了猶裔華人艾田,揭開開封猶太人在中國居住一頁。利瑪竇把所見所聞寫成報告,西方世界才得知這一史實。這件事引起西方聖經學者的興趣,鑽研中國古史,著意把Sinim和中國連繫起來。

  拉比瑪拿西(Manasseh ben Israel 1604–1657)閱讀過利瑪竇的報告,引發一個想法。在一六五零年出版的《以色列的希望》一書中,他聲稱《以賽亞書》中的Sinim是中國,直指開封的猶太人是失蹤支派流便後裔。瑪拿西這部書影響相當大,從此,將Sinim定調為中國之說不脛而走。

  耶穌會會士衛匡國(Martino Martini 1614–1661)附和瑪拿西之說,於一六五五年在阿姆斯特丹,刊印其繪製的「中華新圖」時,稱以賽亞書四十九章十二節的Sinim是秦即中國。同會宋君榮(Antoine Gaubil 1689–1759)沿襲此說,並以開封康熙碑所記,力證拉比瑪拿西所言為真。

  明清有關開封猶太人的碑文,一共四塊,可辨認的只三塊,即明弘治二年的《重建清真寺記》碑,明正德七年的《遵崇道經寺記》碑,康熙二年的《重建清真寺記》碑。正德碑《遵崇道經寺記》闡述猶太教義,弘治碑和康熙碑《重建清真寺記》,記述猶太教淵源、歷史、教義及該寺的沿革和規模。無論是弘治碑,還是康熙碑,記述的是猶太教起源,宋君榮等人卻錯誤理解碑文所記是猶太人入華日期,得出西周時已有猶太人寄居中國之說。這個錯誤,細心的耶穌會會士管宜穆(Jerome Tobar 1855–1917)曾經指出過。

  以上撮要梳理,突顯出聖經裡有中國之說的脈絡。最初阿利亞斯從字音開始,至利瑪竇的開封猶太人報告,到拉比瑪拿西倡言開封猶太人是流便支派遺裔,約歷經百年而成形。接下來一百年,衛匡國及宋君榮等人,發揚光大而定調之。這些倡言Sinim是中國的學者,大多數是耶穌會會士。

  「這些從秦國來」,原意僅指居住中國的猶太人,尤其是特指開封的猶太人,不知甚麼時候,卻轉為指中國人!

  第二章 回到經文

  甲 檢閱譯文抄本

  解鈴還須繫鈴人,問題因經文而起,解決問題,還是要回到經文本身。本節選取不同年份譯本,一窺究竟。

  為遷就報章排版限制,後面行文,一律用英譯名Sinim,希伯來文則以音譯英文字母表示。未能直觀對照原文,容或不便。

  所選版本涵蓋希伯來文聖經,希臘文,亞蘭文,拉丁文,英文,日文,中文等譯本,共三十六本。

  各個版本對以賽亞書四十九章十二節的翻譯,看似紛紜,交叉來看,實是四種觀點:

  1.「Sinim」(Synym)(含中譯西尼姆,西紐國,信,希尼,息寧,色尼姆。「秦」另列)

  這是傳統名稱。上舉三十六個譯本中,十八本如是譯。不過,當中四本另有別註。

  《大經譯本》、《現代中文修訂版》、《新廣東話聖經》在正文中指明Sinim在南部。《現代中文修訂版》的附註更說明Sinim是埃及南部一城市,這就界定了Sinim不在東方。

  希伯來文聖經雖然書作Sinim(Synym),旁註卻是Syene(Swnym),表明存疑態度。在經文傳遞過程中,Synym和Swnym這兩個字,有一個可能是後來造成的,抄經者選擇Sinim為正文,但還是保留著Syene。

  Sinim的中譯名稱不一,計有秦,西尼姆,西紐國,信,希尼,息寧,色尼姆。

  2.「色弗尼」(Syene)(含南方,阿斯旺)

  有十四個譯本這樣譯。當中四本譯成「南方地區」,把Sinim這樣譯,無疑是一種自由的譯法,視Sinim為一個特定方向的不定區域。

  《莫法特譯本》界定Syene在南方。《當代英語譯本》的附註說明這可能是埃及南部的現代城市阿斯旺。《普通話譯本》索性說是埃及的阿斯旺,《新國際版》,《英文標準譯本》,《和合本修訂版》分別譯作阿斯旺或Syene,附註都說這是「根據《死海經卷》,《馬所拉抄本》則作Sinim。」

  3.「波斯」

  《七十士譯本》的譯文,並非完全直譯,其中有的地方述意,有些地方註解;把Sinim繙作「波斯」,明顯是註解式的繙譯,卻也顯露了那個時代對Sinim的看法。

  4.「秦國」

  大致說來,一九四零年前的各個中文譯本,傾向譯作「秦國」。但嚴格來說,只是《和合本》之前的幾個譯本不作任何附註,而直接譯作「秦國」。《和合本》,《施約瑟淺文理譯本》則在譯名後面另註原文是希尼,信(即Sinim)。

  較特別的,是《聖經恢復本》,註腳說Sinim可能是中國人。英譯本方面,一九六五年的《擴展聖經》在Sinim之後,加上「(China)」。

  綜觀西方譯經歷史,十六世紀開始,雖有學者議論Sinim可能是「秦」,只是未見直接將Sinim繙作「秦」或中國。中文譯本的譯法,顯然受耶穌會會士衛匡國等人的影響。近四十年的中文譯本已少見。其實,一九七零年後,英文譯本亦不復一面倒譯作Sinim,這中間,《死海經卷》的出現,是一個關鍵。

  乙 死海古卷的見證

  《死海經卷》出土之前,所知所據的完整希伯來文抄本是《馬所拉抄本》。《死海經卷》經鑑定為主前三世紀至一世紀之間的抄本,比《馬所拉抄本》早一千年至一千二百年。這些經卷的出現,既見證了聖經的可靠性,也使《馬所拉抄本》一些模稜之處得以明確;《死海經卷》中的以賽亞書(簡稱1Q Isa),令以賽亞全書的連貫性無可爭議。

  1Q Isa的四十九章十二節,寫的是Swnyym(見圖一第十二行右第一字),當時希伯來文母音系統尚未出現,只有子音的字形。按古希伯來文的發音,此字讀作Synym,也就是希伯來文聖經旁註的那個字。

  1Q Isa的Swnyym與《馬所拉抄本》Synym 差別僅一個字母,即「y」與「w」,(ym與yym都是陽性名詞的複數語尾)。這種差別,是抄經者誤寫。

  丙 誤寫如何造成

  造成這種誤寫,是由於抄經者把「w」誤作「y」,這兩個字母希伯來文寫法頗相似,只是一個尾巴長一點,一個短一點。事實上,一些希伯來字母太相似,很容易混淆,例如:

  b 誤作n h 誤作t

  w 誤作z m 誤作s

  y 誤作w r 誤作d

  這種誤寫,雖有可能,在整部舊約中,此類錯誤甚為微少,據估計,還少過千分之一。

  第三章 猶太人流徙蹤跡

  甲 猶太人以埃及為避難所

  猶太人與埃及的關係,可以追溯至亞伯拉罕時代。從歷史上看,猶太人似乎把埃及視作避難所,雖然先知極力反對,每當時局有甚麼風雨飄搖之勢,猶太人還是下到埃及去。

  主前七百年左右,亞述入侵巴勒斯坦,威逼猶大,許多猶太人逃到埃及去。不久之後,這些難民便在埃及南北兩地定居下來。主前五八六年,耶路撒冷失陷,猶太人被擄之前,也有逃亡到埃及的記載。主前五八一年,以實瑪利在米斯巴作亂後,「眾民無論大小,連眾軍長;因為懼怕迦勒底人,都起身往埃及去了。」(王下二十五25–26)。他們逃到答比匿(耶四十三6–7),在那裡建立了一個猶太人的居留地。

  除此以外,以賽亞書十一章十一節的話很可注意:

  「當那日,主必二次伸手救回自己百姓中所餘剩的,就是在亞述、埃及、巴忒羅、古實、以攔、示拿、哈馬,並眾海島所剩下的。」

  按照古埃及的政治分區,南方是上埃及,北方是下埃及,巴忒羅在埃及南方,亦即上埃及,本節經文說的埃及代表下埃及;把埃及和巴忒羅並列,亦即全埃及。先知預言住在上埃及的以色列餘民要歸回以色列,說明了以賽亞知道埃及南方有猶太人居住的事實。

  猶太人在埃及的其他居留地,也有完全沒有記載在聖經裡面的,例如上埃及的伊利芬提島(Ele–phantine)。

  乙 伊利芬提島的猶太人蹤跡

  伊利芬提島是一長形而肥沃的沖積島,位於埃及南部邊陲,靠近第一瀑布的尼羅河中。伊利芬提島水陸地勢險要,成為防禦古實人的天然屏障,是保衛埃及南部邊疆的軍事要塞。

  埃及歷史上,伊利芬提島曾有一段長時期是上埃及的政治和宗教中心。

  一九零四至一九零七年,考古學家在伊利芬提島上,先後掘得一批重要的亞蘭文紙草文件,揭示了猶太人在伊利芬提島的生活情況。經鑑定,這些文件年份在主前四七一年至四一一年之間,記載的,大都是關乎法律案件,聖殿賬目和請願書等。

  從這些文件所載事件來看,猶太人在這一帶地區,已有一百年以上,而且人數不少,儼然這個地區的主要居民之一。這些猶太人在伊利芬提島上建立了一座聖殿。主前五二五年,波斯攻入埃及時,沒有摧毀這座殿;這種優待,成為後來埃及人排斥猶太人的因素。

  這座殿不是普通的聚會處,也不是一所會堂,乃是一個真實獻祭的地方;祭壇和器皿,跟耶路撒冷聖殿規定的樣式,完全相似。這個事實,反映出這些猶太人對耶路撒冷聖殿的懷念,也說明了他們如何在這個遠離祖國的地方,繼續奉行他們列祖的宗教儀式;雖然與祖國同胞分開,在異地自謀生活,卻仍遵守著逾越節和一切節期,藉此與耶路撒冷保持來往。

  丙 色弗尼—埃及古代南方邊疆

  色弗尼在上埃及之內,伊利芬提島紙草文件證明這一點。

  色弗尼位於上埃及尼羅河上游東岸,在第一瀑布的正北方,和伊利芬提島相對,現名阿斯旺(Aswan)。「色弗尼」是「開啟」或「鑰匙」之意,顯示此地在埃及地域上的重要性。

  從軍防立場來看,色弗尼的戰略位置,與伊利芬提島及附近一帶地區,形成邊疆防禦線,拱衛著古埃及的最南邊境;色弗尼在這防禦線中承擔著重要角色,也因此和伊利芬提島一樣,成為旺盛之地;事實是,在埃及歷史上,關於南方區域,許多時候,色弗尼,伊利芬提島並提。

  第四章 以賽亞書四十九章十二節正解

  甲 「遠方」何所指

  「看哪,這些從遠方來;這些從北方、從西方來;這些從秦〔原文是希尼〕國來。」

  說希尼是中國者,認為這節經文既提到「北方」,「西方」,希尼就必是在東方,或南方,又認為經文提到了「從遠方來」,希尼就必須是一個離耶路撒冷很遠的地方。在這樣理解之下,中國既夠遙遠,且在東方,希尼的發音又近似「秦」,如此,捨中國不作他想。

  這樣的推論,是沒有好好研究以賽亞書四十九章十二節的句子結構。

  經文提到的「遠方」、「北方」、「西方」,「Sinim」,是平行句子,不是重複疊句,四者之間,也沒有從屬關係。「遠方」、「北方」、「西方」,「Sinim」,各有所指的方向,不能拿第一句「遠方」去形容或註解第四句「Sinim」。

  其次,沒有好好研究舊約聖經「遠方」一字的傳統用法。

  所謂「遠方」,從以賽亞到耶利米這一段時期,大多時候是指亞述或巴比倫,尤以指巴比倫為多。這樣的證據,充斥滿書。且舉以賽亞書幾段來看:

  「並且耶和華將人遷到遠方,在這境內撇下的地土很多。」(六12)

  「先知以賽亞來見希西家王,問他說:......他們從哪裡來見你?希西家說:他們從遠方的巴比倫來見我。」(三九3)

  「我召鷙鳥從東方來,召那成就我籌算的人從遠方來。」(四六11)(明指遠方即東方,喻說巴比倫)

  耶利米書中,也有這種用法,例如下面的一段,是明顯不過的了:

  「故此,耶和華說:......以色列啊,不要驚惶;因我要從遠方(即從被擄到之地)拯救你,從被擄到之地(即巴比倫)拯救你的後裔;雅各必回來得享平靖安逸,無人使他害怕。」(三十10)

  次經巴錄書:

  「主使遠方一國(即巴比倫)的民來攻擊我的兒女。」(四15)

  從地理上的距離來說,以耶路撒冷為中心,到亞述,巴比倫,Syene,差不多都是等距(參看附圖),完全符合先知寫以賽亞書四十九章十二節時的想法。

  乙 賽四十九章十二節的上下文關係

  說Sinim是中國者,忽略了本節經文的上下文關係:以賽亞書四十九章一節至十三節,是一首完整詩歌,即「僕人詩」。解釋的時候,不能任意割裂經文,斷章取義地引用。

  按照以賽亞書的言論內容,經學家認為可分為兩個部分,其一是一至三十九章,叫做「審判之書」,言多嚴厲直陳。其二是四十至六十六章,叫做「安慰之書」,言多撫恤婉轉。猶太人雖因悖逆頑梗,而被擄或被分散至外邦,但上帝有憐憫,有恩典,祂打傷了,還給他們纏裹,到了時候,必要引領以色列人從被擄或被分散之處歸回本土(參看賽四十九6,8,9)。先知在這種預見中,看得很清楚。

  從被擄或被分散之處歸回,是一個無比歡欣的日子,天地亦為之動容、雀躍。因此,以賽亞說:

  「諸天哪,應當歡呼!大地啊,應當快樂!眾山哪,應當發聲歌唱!......」(賽四十九13)

  上帝是以色列的救贖主,要引導被擄或被分散的百姓,平安地歸回;就是荒蕪曠野,偏僻邊疆,也必能穿越,一無所缺:

  「對那被捆綁的人說:出來吧!對那在黑暗的人說:顯露吧!他們在路上必得飲食,在一切淨光的高處必有食物。不飢不渴,炎熱和烈日必不傷害他們;因為憐恤他們的必引導他們,領他們到水泉旁邊。我必使我的眾山成為大道;我的大路也被修高。」(賽四十九9至11)

  在這個大拯救的日子,以色列民要從各被擄或被分散之地出來,絡繹於途:

  「看哪,這些從遠方來;這些從北方、從西方來;這些從Sinim來。」(賽四十九12)

  巴錄書五5至9節也有類似的描述。

  這樣看來,以賽亞書四十九章預言的對象清晰不過:被擄或被分散的以色列民要歸回本土。將十二節挑出來,不理句子結構,不顧及本章上下文的一貫意思,這不是解釋經文的忠實態度。

  結論

  Sinim(希尼)是Syene(色弗尼)的誤寫,應無可置疑。這不僅是因為1Q Isa所給的見證,希伯來抄本對此字所抱的存望態度,都說明了Sinim的不確定性。他珥根和武加大繙作「南方的地域」,則間接說出這是色弗尼。

  色弗尼的原文,以西結書是Swneh(單數詞),跟1Q Isa的Swnyym(複數詞),兩者相同。至於Syene在以西結書是單數,1Q Isa是複數,就兩書的用法而言,亦至為恰當。Swnyym乃表示國籍的複數形容詞(gentilic adjective),因此,以賽亞書四十九章十二節末句的最佳譯法是「......這些從色弗尼來的人」;Swneh則是該地地名,故用單數。

  從句子結構來說,「遠方」、「北方」、「西方」,「Sinim」,各有所指,四方明確。而就以賽亞書四十九章全章所論,本節不應有引人遐思之處。聖經中確有提及外邦人要到耶路撒冷朝見上帝,即使如此,其意義亦異於以賽亞書四十九章所言。

  就歷史事實來說,猶太人逃亡至埃及,在埃及各地定居下來,由來已久,亦冊有明載,色弗尼一地有為數眾多的以色列餘民集居,亦得有分於歡欣的拯救大日。

  若問以賽亞何以突出色弗尼,正因為地處僻邊,有為數眾多的猶太子民,猶太本國雖然忽視,應許拯救猶太遺民的上帝,卻不遺忘。

  再者,先知言事,多能近取譬。昔日與以色列人關係至密者,東為亞述巴比倫,南為埃及,北與西,以色列人少有顧慮。因此,Sinim為中國之說,有令人不知所措之感。

  上帝當然不會忽略中國,卻不是以賽亞書四十九章十二節所能貢獻。古往今來,世上幾許國家,多少民族,不會因為聖經沒有提到,就說上帝不理會。一定要在聖經裡佔一席之地,方顯上帝重視的明證,才是民族分量的肯定,這未免過分遐想。

  由十六世紀西方學者以臆測魯莽推論,挑起Sinim為中國之說,時至今日,應該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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