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節的《聖誕頌》

第 2209 期（2006 年 12 月 24 日）
◎　文林　◎　井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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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前赴觀看招待教牧的《聖誕頌》（The Nativity Story，下稱《頌》）預演，途中瞥見擺放在商場中央高達商場五樓的「鋼之聖誕樹」還在架設之中。消費的聖像與電影中的馬槽聖景creches（牧羊人和三位術士來朝拜馬槽中的聖嬰），在場內場外古今輝映，饒有趣味。

　　《頌》講的是傳統的故事，但令筆者震撼的是，它成功突顯出許多常被忽略的細節，能把耶穌誕生的故事頗逼真地呈現眼前。這電影可讓信徒們深化及反省耶穌降生的意義，筆者嘗試簡述三個值得留意的地方，並為這電影可能會引起的歷史問題稍作議論。

　　希律大帝的建築工程對百姓生活的影響

　　《頌》花不少篇幅重現希律大帝大興土木的許多建築工程對老百姓生活的深遠影響，反映吸收了近二三十年的社會科學鑑別的好些研究成果。當時農民常因收成不足，未能交出稅項，據估計有不少人要賣兒賣女，田地也被沒收。耶穌誕生前後，加利利區便接連發生多次農民起義，大有水滸傳的味兒。有一次，當革命義士們擁進城後，便即把欠債的記錄拿來通通燒掉。不少百姓所盼望的是能把外邦人驅逐的領袖，就如二百多年前推翻希臘人的馬加比革命。耶穌的誕生故事不是記念一位創作出一種新奇的宗教信仰的偉大宗教家，而是記念一位能動搖政權的新君王，「那生下來作猶太人之王的在哪？」（太二2） 「主神要把他祖大衛的位給他，他要作雅各家的王，直到永遠。」（路一32-33） 希律要殺的是一個王，不是一位道德教師。有點諷刺的是，今天耶穌卻更似一位道德教師，而不像一位君王，在宗教對話的研討會尤其如是。或者對不少人來說，我們需要一位智者多於一位君王。

　　未婚懷孕的家族羞恥與性命危機

　　在一個性解放的社會，未婚懷孕十分普遍。但在古時的以色列，許配了人家的女子未婚懷孕，是對自己家族與夫家嚴重的羞辱，是致命的。在一個小村子，醜事傳千里。約瑟沒休去馬利亞，也承受這一份羞恥。他娶了一名公然違反摩西律法的少女為妻，他就不再被人看為一位義人，他亦將有一位來歷不明的「兒子」。道成肉身，闖入約瑟與馬利亞的世界，使人生再也不一樣，也使世界歷史再也不一樣。不少人一想到道成肉身，便習慣看成一個為要顯示神是無所不能的法術，忽略了誕生故事的羞恥與危機。馬利亞是一個偉大的門徒和母親，約瑟也是一個十分正直的好丈夫，《頌》這方面很是感人。耶穌的出生不名譽，充滿謠言，成長時受人輕視不足為怪，重構耶穌可能有的童年經驗，這方面是很重要的線索。

　　彌賽亞主義及復國運動

　　《頌》是從成熟的三一論角度回溯的耶穌，但《頌》亦重繪希律和羅馬帝國的壓迫作為舊約預言的背景。當眾人期望一位按舊約預言重建大衛王朝的君王來救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再加上術士曾來朝拜，天使曾宣告萬民的福音，但最後來的，會只是一位要來免卻人因犯罪而將來受刑罰的代罪羔羊嗎？新約的保羅強調萬膝當跪拜，萬口當頌讚耶穌基督是主。耶穌是以彌賽亞的罪名（猶太人的王）被羅馬釘十架處決，《頌》也加插了兩幕釘十架的片段，這種政治性的處決，是我們理解長大了的耶穌所做的事的重要線索，不少現代研究者重組後的耶穌是對政權沒有威脅的，不會被釘十架。一位傳講神祕解脫之道的宗教師父，又怎會對政權造成威脅？諷刺的是，許多信徒所想像的耶穌，正是一位好好先生，不會對人有任何威脅，更何況對政權產生威脅？《頌》卻正是要給重新展現一位政治危險的新王的誕生。

　　（按：在希律大帝統治的時代，羅馬似乎還不會在耶路撒冷直接駐兵，因此其中一幕釘十架的片段，歷史上不太可能，而釘十架的木架仍然呈現為以扁平的木塊架起的垂直式十字形，這也可能不太準確）

　　《頌》的幾則歷史謎團

　　近廿年的福音書的研究指出，福音書的體裁很可能是當時的人物傳記，重點是介紹人物，而不是記述歷史（路加可能有一點例外，但路加也不是嚴格按時序而寫）。我們若要照福音書的內容來重組誕生的故事，會遇到好些困難。《頌》的重構雖然逼真，但亦有些地方值得注意。

　　一、東方宮廷術士的來意

　　《頌》依據教會傳說，認為有三位東方術士，而且都配上了教會傳統給他們的名字，其中一位更是黑人。《頌》片依故事的禮物的含意來解釋這些術士對這嬰孩的理解：君王、祭司、和犧牲。容易被忽略的是，這些術士似乎是波斯宮廷的顧問，故事中他們由東方占星而得知新王誕生，遠渡千里而來朝拜新王，是揭示國際政局將起的變化。這其實很可能是重覆突顯馬太故事新王誕生的政治性。

　　二、約瑟與伯利恆的關係

　　據其他史料，該撒奧古士督下令報名上冊的年份約為公元六年，很難與耶穌誕生的年份吻合。因此有人認為可能在加利利另有一次類似的報名上冊的事，又或者懷疑路加的準確性。路加說約瑟要回伯利恆報名上冊是因為他是大衛的後裔，但要人人追溯九百年前祖先的出生地而歸回，則天下大亂，動機也不明，人的身分也難以核實。因此，肯定故事基本上屬實的學者，都會認為約瑟本人父家原居伯利恆，後來才到了拿撒勒，這可能與約瑟作為「三行」工人有關，因拿撒勒村北邊當時正大興土木，約瑟可能隨伙到那兒找工作，並娶妻定居。但這與馬太的故事不同。若約瑟的父家在伯利恆，那就不會住在陌生人的地方，也未必是在無人照顧下產子。

　　三、馬利亞與以利沙伯產子

　　路加的記載先講馬利亞返家，再講以利沙伯產子，給人一種馬利亞不在場的印象。為甚麼馬利亞居然在以利沙伯將要產子的時候離開她，這合乎當時的社會風俗嗎？《頌》安排馬利亞在場協助以利沙伯產子，後者的歷史可能性較強。路加的文學手法慣於集中講述一位人物，而把其他人物退居幕後，例如路加便把施洗約翰下監的事放在耶穌受洗的事前，好像耶穌不是由約翰施洗的；又如把司提反的死放在保羅逼迫教會之前，但保羅的自述卻把這兩件事倒轉來；把保羅與亞波羅在哥林多與以弗所的活動獨立隔開，彷彿他們未曾相遇，但哥林多前書顯示他們是在一起的。

　　四、兩個誕生故事難以直接結合

　　《頌》依路加傳統，把約瑟與馬利亞視為拿撒勒村的人，但馬太卻把定居於拿撒勒，視為迴避希律亞基老繼位的結果（太二22-23）。馬太似乎認為約瑟和馬利亞是伯利恆原居民，耶穌出生後也就可能一直留在伯利恆至少一年，這才足以構成希律按術士查問的時間推算日子，下令屠殺伯利恆村兩歲以下嬰孩。但在路加的故事，耶穌出生後過了潔淨的日子，就被帶到了聖殿，隨後這家庭便返回拿撒勒（路二39-40），直到耶穌十二歲才再記載回耶路撒冷。按這個時序，就不可能再有術士來朝見到孩童耶穌，不可能有屠殺嬰孩的事發生，也自然不可能下埃及逃難。依馬太的時序的話，既推算術士來訪的時候似已離耶穌誕生一至兩年，那麼術士們就不會見到牧羊人，傳統的聖景可能從未出現。

　　五、耶穌的身分與意識

　　《頌》的耶穌仍只是嬰孩，但影片馬利亞與約瑟好像期待他們這位聖靈感孕的兒子會有特別的能力。但天使的宣告，並無指耶穌是神。古時東方，神的兒子是指君王，羅馬世界自該撒奧古士督之後的該撒也是神的兒子。他的誕生是萬民的福音，亦是世界的救主，把平安帶給世界。所以當天使向牧羊人宣告「今天.......為你們誕生了救主」，而記號是嬰孩包布臥在馬槽，正是表示新王誕生，在地上平安歸於祂所喜悅的人，神的國要取代該撒的國。我們讀對觀福音，很容易把成熟的三一論讀入，以為耶穌自小知道自己是神的第二位，行走的時候能離地幾吋，不吃人間煙火。事實上，耶穌的兄弟和村民似乎都不認為他有甚麼過人之處，他的出生是奇特和不名譽，但他絕不是超人。

　　以電影而言，電影首部分交代歷史背景是我覺得最吸引的地方，後來收窄在約瑟與馬利亞回應上帝的呼召，並他倆的感情發展，拍得也算溫馨。最後進入伯利恆後堆砌出的聖景，雖是全片的高潮，場面也不太失禮，只是偏重象徵性，如景星的星光像投射燈一樣照在馬槽，就顯得有點超現實，與電影初段有點距離。《頌》是值得教會注意的電影，若能加以使用，可以讓信徒更留意聖經的背景，讓表面熟悉至差不多麻木的經文再現活力。「及至時候滿足、神就差遣他的兒子、為女子所生、且生在律法以下、要把律法以下的人贖出來、叫我們得兒子的名分。」（加四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