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漢的自由

第 2903 期（2020 年 4 月 12 日）
◎　天角一坊　◎　程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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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禱告會結束時，牧師留了⼀些時間讓久未出現的阿利分享近況。⼩個⼦阿利站起身來，在我們圍坐的⼩圈圈裏踱步，他的⽬光看着某個遙遠的定點，他的聲⾳宏亮，他若有所思的樣⼦好像⼀個哲學家，也有⼀種雄辯家的氣概。他訴說被朋友、家⼈遺棄的往事，語調愈來愈激動，⽽我們只是安靜地聽他說話。最後牧師邀請⼤家⼀起為他禱告，結束了阿利長達⼆⼗多分鐘的發⾔。

　　半年前，教會決定送阿利去郊區的戒酒中⼼長住⼀年，但是還不到⼀個⽉的時間，阿利偷跑回來，聽說身無分⽂的他，⾛了⼀天才回到市區。原來他是因為煙癮發作⽽逃跑。因為他露宿公園，身體愈來愈差，教會又決定為他租個⼩套房，讓他安⼼休養以至於可以去找個⼯作。

　　最近，阿利比較常來教會，但他參加主⽇崇拜還不到三分之⼀的時間就溜⾛，午餐時間才又回來。教會會友屢次發現他在附近辦公⼤樓抽別⼈丟棄的煙屁股，牧師不斷規勸，他依然故我。

　　阿利開始劇烈咳嗽又加上腸胃炎，整個⼈愈加消瘦，不到四⼗歲的年紀，看起來像個八⼗幾歲的⽼頭⼦。教會的⼈輪流帶他去醫院看診。

　　不久之後，阿利被診斷出是肺結核，病況不樂觀，社⼯員聯絡不上阿利的家屬。牧師穿上防護衣進去病房探望他，那時⾯⿈、全身無⼒的阿利，好像看到燈塔般，振作⾃⼰的⼒氣說：「牧師，謝謝你們對我這麼好！……」社會局通知教會，他們願意破例，讓無家可歸的阿利去⼀所重症醫院療養。

　　兩星期之後，教會收到社⼯員的通知，阿利離世。這天，有意外的訪客到來，是阿利的母親與妹妹，她們穿著整齊，帶着⼀⼤包禮物，她們向牧師九⼗度鞠躬：「謝謝你們這樣照顧阿利！」。

　　⾯對眼前這兩位充滿感激之情的陌⽣⼈，牧師對她們避不⾒⾯的態度其實有些不諒解。他問：「阿利最後情形如何︖」

　　「我哥……他居然跟我們說『妳們願意原諒我嗎︖』」阿利的妹妹⽤驚嘆的語調說。她的臉泛紅、噙着淚，⼀邊撩起衣袖與頭髮，讓牧師看她身上的傷疤，那是她們逃離阿利的真正原因。在⼀旁的阿利母親也頻頻拭淚。

　　⽬送這對瘦⼩且滿臉滄桑的母女離開後，牧師嘆氣，⼼中湧出⼀股對⼈間苦痛的悲憫：「啊！這個世界……」。從電梯間⾛回辦公室的短短距離裏，他想起半年前開⾞送阿利上山去戒酒中⼼的情景。當阿利即將進入戒酒中⼼⾨內，突然⽤⼒抱住他，嚎啕⼤哭說不要進去，那時阿利就像個害怕上學的⼩孩⼀樣，⽽他不斷地安慰阿利，好像是阿利的⽗親。

　　「阿利，不要擔⼼！現在你已經⾃由了，你的母親與妹妹也都願意原諒你了！」他對⼼中那個憂傷、驚懼的孩⼦阿利溫柔地說着。

作品賞析：

　　短短⼀千字，卻⽣動勾勒了阿利的⼀⽣，《罪與罰》濃縮版。阿利在戒酒中⼼住了⼀年，煙癮發作逃了出來，露宿公園，撿煙蒂抽。教會卻為他租房⼦，牧養他，希望恢復他的身⼼靈。他有暴⼒傾向，母親妺妹身體傷痕累累；後來他得了腸胃炎加肺結核，臨終前請求她們的原諒。阿利⼈⽣最後⼀刻發出的⼀點⼈性光芒，為茫茫⼈海中⼀個⼩⼈物的⼀⽣，劃上完滿的句號。這也帶給牧者至終的⼀點安慰。

作者簡介：程亦君，牧師，與丈夫在台灣桃園共同牧會。愛好⼤⾃然與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