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這樣難

第 2912 期（2020 年 6 月 14 日）
◎　天角一坊　◎　艾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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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應該不是不愛我，但我感覺不到親暱!」這些日子，蕊的心裏老糾結在這問題上頭。

　　儘管蕊一再勸阻，媽還是執意從老家小城搬來同住。蕊自國外回歸，選擇在靠近老家的大城工作，就是希望方便探望父母，倒沒想過要他們來擠蝸居。自從在歐洲收穫信仰，她知道她已經找到了人生至寶。上帝那麼真實，爸媽卻不以為然，連曾是蕊最貼近的爸，現在也話不投機。蕊一想起這些就只能禱告求助，從聖誕節直到樓下木棉花全都開了。

　　「其實不用給我煮飯洗衣嘛，在外面這麼多年，習慣自己搞定。」蕊老是想勸媽回小城，以為體弱又內向的她住幾天便熬不下去，沒想到她很快適應了大城，也沒嫌住處比老家小好幾倍。然而蕊只感覺家裏多了個不說話的幫佣。

　　全城鳳凰木樹頂一片火紅的時候，爸也搬來了。蕊的房子不夠三個人住，爸另在一處租一套雙人公寓住下來。出乎蕊意料，媽沒有搬走，爸只好每天過來幫忙買菜煮飯。遠離老家呼朋喚友的生活，健談的爸愈來愈沈默寡言，每晚目送他孤零零一個回住處，蕊心疼。

　　「您怎能賴在我這兒呢?去爸那邊住吧。」蕊終於忍不住。

　　媽只淡淡地回她：「住這邊方便去公園晨運。」可是爸那邊也有一個大運動場。

　　她在公園和一羣婦女混熟了，說話也愈來愈像她們，「你找個男朋友吧，不一定要結婚，就算你們同居我也樂意。」

　　「甚麼?相愛應該堂堂正正結婚嘛!」蕊驚訝地瞪着她那張衰老卻依然秀麗的臉，想到可憐的爸，故意說：「另一半嘛，等我遇上爸這麽好的男人再說。」

　　「他?外人都讚，其實⋯⋯我一直不覺得結婚有多好，當初聽信那些人，以為女人年紀差不多就要嫁。」

　　「啊!」蕊一臉愕然，突然想起學生時代偷偷交往的男朋友曾說：「今天在街上碰到你爸陪你媽逛街，我恐怕不能像他那樣呢!」

　　但她心目中的丈夫就要像爸那樣!

　　這時媽幽幽地說：「你小時候那些醫生都說不清楚，我以為我的氣管炎會變肺病，怕傳染給你不敢靠近你。你爸只會跟你說，媽沒力氣，別要求抱。」她頓了頓嘆口氣，「其實生下你之後，他不懂怎麼給我坐月子，做了不合適的東西給我吃，我的身體就⋯⋯」

　　「原來這樣!」蕊感到心跳加速，太突然了，多年前零碎的影像飛快地在腦海掠過：四、五歲的她最怕跟着媽去買菜，想央求抱，不敢，媽那隻的手經常是冰冷的，拉住她的手一會兒就想甩開;過大年，媽如常待在家休息，只把她打扮整齊，爸一個人帶她去公園看花展⋯⋯

　　「我⋯⋯一直以為⋯⋯以為媽不喜歡我!」蕊眼眶發熱，舌頭好像快要打結。

　　「我感到後悔的時候，你已經長大了⋯⋯」媽還是淡淡地回答，聽在蕊耳中，像天降甘霖。

　　那晚夢中，蕊穿越一條時光隧道，在盡頭端詳着年輕的爸媽和嬰孩的自己。

　　鳳凰木的樹頂再度豔紅，大城的街上卻開始天天有示威堵路。爸和媽都很厭惡，你一言我一語地討伐，倒是組成和諧的協奏曲，成了每天晚餐的主菜。蕊常講一些不同的看法加菜，他們嚼起來卻不覺得美味。家裏和外面一樣，氣氛令人鬱悶。

　　「如果你們想回小城住，我沒問題的，老家房子比較舒適，在這兒憋着也不健康。」

　　蕊想了許久才提出來。

　　聖誕剛過，蕊準備回老家看他們，小城那邊卻開始鬧瘟疫。

　　他們在電話裏說：「我們宅在家安全，你別回來。」

　　蕊退掉訂好的票，天天北望禱告，心頭常湧起和媽的那段對話。

　　從木棉再次盛放，等到鋪天蓋地的棉絮紛紛飄落，小城解封了，大城卻開始半封。宅在家的她開始寫日記，在裏面回憶一起蝸居的日子，靜待大城解封的那天奔向遠方，擁抱他們說：「愛你，爸!愛你，媽!」

　　作品賞析：國外回歸的蕊，在靠近老家的城裏工作，母親也搬來擠在小小的空間一塊生活，卻觸動了多年始終糾纏在心頭的結。母親自小與她保持距離從未抱過她的謎團終於解開。作者寫母女從疏遠到親近的過程，抽絲剝繭，筆觸細膩。(黎海華)

　　作者簡介：艾菁，按呼召寫作及參與筆耕。喜愛文學、音樂、舞蹈、繪畫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