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亚海啸的神学反省
第 2110 期(2005 年 1 月 30 日) ◎ 文林 ◎ 邓绍光
引言对南亚海啸这一灾难可作神学反省的方向有多种,至少有下列三种:
1. 直接就海啸这一自然灾害作出反省;
2. 对我们原初第一时间的反应作出反省;
3. 对信徒或教会就此事而生的诸种神学判断作出反省。
直接就海啸这一自然灾害作出反省
1. 二十世纪因为两次世界大战的缘故,神义论关注的一直是社会、政治上所造成的灾害,这可称为神义论的社会、政治转向,跟过去以自然灾害所引发的神义论颇有不同。这自然是可以理解的,而事实上,以色列人在旧约中的呼喊,基本上很多都属于社会、政治层面的压迫。可是,另一方面,西方在启蒙时代、工业革命之前,自然灾害、疾病所引发的大规模死亡,亦非少见。只是,这二、三百年由于人类科学及科技的发展,自然的灾害已不那么触目,而让位给人为的灾祸。
2. 这种转向其实是把人间社会从自然世界抽离出来的举动,而只专注于社会系统,而忽略了社会系统与生态自然之间的关系。固然,一方面,社会有其自己内在的系统,有别于自然世界,但社会系统亦有其「环境」,即有在系统界限之外的东西,这环境「对系统形态发生(Morphogenese)时的任意性加以限制,并使系统受到演化的选择」。[尼克拉.斯鲁曼:《生态沟通:现代社会能应付生态危害吗?》,汤志杰、鲁显贵译(台北:桂冠图书,2001),页11]
3. 现在的问题乃是,自十八、十九世纪以来,我们只专注于社会系统的发展,而忽略我们的社会系统是以生态自然为其环境的,这样的一种心态引导我们忽略社会系统的限制,减少了危机意识,缺乏了一种「自然生态对社会系统的发展具有一种我们无法完全掌控的干扰」的敏感性,而自以为我们的社会系统是十分自足的。因此,一旦出现自然灾害,我们的反应就会认为这是独有的、百年一见的、不是常态的、不当发生的。事实上,事情刚刚相反,只是我们没有留意或是选择不去留意这方面的事情的发生。当然,视之为常态并不表示可以减少我们的悲痛,而是指出我们应当学习怎样去面对灾难,怎样去跟灾难相处,怎样在灾难中生活。
4. 从信仰的角度来看,首先我们得重新注目于社会系统与其环境之间的关系。一方面两者是有分别的,但另一方面这两者又是统一的。创世记第二章记载人被安放于园子来生活,正是一个很好的说明。当代神学家莫特曼(Jurgen Moltmann)在他的《创造中的上帝》(God in Creation)也表明人间的历史是以自然生态为其舞台、环境的。我们不能假设人类社会是无限制地向前发展的,这是启蒙时代以来一直存在的错误假设,以为人可以胜天。最终,这是一个社会如何与其环境相处的问题。我们必须醒觉这一点。
5. 自然灾难并非今天才有,古代人怎样去面对,他们的反应如何?圣经中主耶稣也论到灾难,有人间∕人为的;有自然的,如我们熟悉的马太福音廿四章七节:「民要攻打民,国要攻打国;多处必有饥荒、地震。」饥荒、地震都是自然灾害。对这些人为与自然灾害,主耶稣在第六节下说:「.......这些事是必须有的,只是末期还没有到。」所以不必惊讶、恐慌。终末之前、新天新地之前,这些灾害总是有的,而信仰给我们的安慰,就是这一切终必有一天会过去,当末期来到,就会如启示录所说的,「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启二十一4下)既然灾害是必须有的,是这个还没有完全被更新的世界必有的情况,我们就不必去猜度甚么上帝的心意或上帝的审判。反过来,我们当注目于上帝在基督里给我们的终末的应许,一切死亡的势力终必被消灭,如启示录二十章十四节上:「死亡和阴间也被扔在火湖里」。
对我们原初第一时间的反应作出反省
1. 对这样一个大型的灾难,我们原初第一时间的反应是甚么?相信最普遍的反应是震惊、悲痛,然后是感恩,感到要珍惜生命。整个反应是基于「失去」与「拥有」而来的。我们为失去生命的人伤心,失去家人的人悲痛,然后我们为我们仍然生存而感庆幸,为我们的家人仍在我们身边而舒一口气。这是一种在人家死亡的面前的震撼性反应。我们并不能经历自己的死亡,我们也不是每一个人都陷在临近迈向死亡的历程之中,如与「难以治愈的疾病或长期病」(chronic ill)搏斗。因此我们缺乏死亡威胁所带来的压力、焦虑、愤慨.......,以及由此而来对生命的咒诅或彻悟,然而,在如今这种突然而来的大规模死亡面前,我们震撼,我们感恩,我们惊醒生命存活不是必然的,死亡是每个人的必然命途。
2. 值得反思的是,为甚么我们不在日常人家的死亡历程和死亡终局中而有所反省、感悟呢?是因为甚么原因呢?是因为「突然」和「大规模」的死亡,我们才会惊醒过来?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是否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们心灵的麻木,个人突然的死亡或个人长期在病患的折磨中,再引不起我们对生命的注目。即或有过醒觉,也不过是瞬间即逝的感触而已,不多久又再重堕凡俗式的行尸走肉的生活之中。
3. 因着这种突然而大规模的死亡,我们那份珍惜生命的感觉被唤醒了,我们重新思考生命的意义。可是,代价之大,我们可有想过?我们可有彻底反省过,为甚么要在这种突然而大规模的死亡面前,我们自己才会对生命有所醒悟?我们再生的生命岂非背负着万千人生命的死亡印记?在背负这些死亡印记底下,我们当如何再活下去?我们此后的生命,因为是被万千生命的死亡所唤醒的生命,是否应当背负着某些独特的责任?譬如说,更愿意舍己,让自己的生命带着死味来过每一天。
对信徒或教会就此事而生的诸种神学判断作出反省
1. 面对灾难、苦痛,我们可以随便赋予简化了的意义吗?我们可以不经思索地作出神学判断吗?为甚么我们急于提出一个信仰的理由去解释灾难、苦痛的发生?说实在,任何合理化苦难的发生,都没有正视苦难本身的非理性、无意义、荒谬、反生命的本性。谁能明白苦难?谁可以代替上帝言说苦难呢?我们急于解释,反映了我们自己的甚么问题?我们是否有了答案,就会好过一点,安心一点?毋须再去挣扎?
2. 在荒谬、无意义的苦难面前,我们只能无语。我们痛哭,我们呼喊,甚或咒诅.......这一切都只表示我们的无语。在无语中我们承受着难以言说的悲痛。因为我们并不懂苦难。若不能与哀伤的人同哭,我们绝对没有资格去言说苦难。然而,一旦我们进入苦难之中,我们就不会作出任何言说了。我们只会一道痛哭,一道呼喊,甚或咒诅。
3. 上帝自己如何言说苦难?我看也是无语的,意思是祂也没有正面去分析苦难本身,解释何以苦难临到人身上。上帝只以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来表明祂对苦难的态度。祂自己亲尝苦难,祂明白人间的苦痛是甚么。而我们呢?一切简化了的言说,若非妖言惑众,那就是借机发财。这种做法,若非扭曲了信仰,就是工具化了苦难。或者,当我们以种种合理的言说去言说苦难之时,我们正正在遮蔽着苦难的残酷无情,无理荒谬。或者,当我们诉诸于上帝的审判,我们就陷在妖魔化上帝的行径当中了。
[本文讲于香港浸信会神学院学生会于二OO五年一月二十日举办的「南亚海啸对今日神学教育及牧养的反思师生研讨会」]